天儿冷,白雨星出来没戴手套,这会儿手指头已经不通血了。他跺跺鞋底,不得不加快脚步,同时心里哀哀叹气——没办法,谁让他非得顾个祖宗。出菜市街右拐,沿盛世大路走不远,再转进一条破烂小道,就能看见一家理发店。理发店坐地面积不大,牌子已经旧得掉色,上头勉强擎起灰扑扑的四个字——“情丝发艺”。店门关着,玻璃也是灰儿花的,这理发店俨然已经倒闭歇业了太久。白雨星搁店门口顿住脚,脸皮冻得皱不起来,他只好朝蹲在跟前那人干瞪眼。是江流。这熊东西年纪不大,撑死十六七,打小没爹没妈,算孤儿院蹦出来的头号流氓,成日吭哧鳖犊,不干人事,以至于浑出来个混混名儿——人都管他叫“二流子”。这会儿二流子跟哈巴狗一样蹲着,手拿一袋面包要啃。有鸟雀儿飞过头顶,一颗热屎蛋子正巧屙在面包上。白雨星:“”二流子一愣,抬头瞅见白雨星,转手撇了淋屎的面包,飞速蹿起来,薅住白雨星的胳膊:“哥。”白雨星见二流子眨巴两下眼皮,立马哭了。二流子哭腔上来,又喊白雨星一声:“哥。”这孬样白雨星见多了,早已八风不动。他只木滋滋地问:“又怎么了?”白雨星:“又被你周哥揍了?”二流子下意识捂住屁股蛋儿,后腚上还留着俩鞋底印。他缩脖儿掉泪地说:“嗯。可疼。”这欠儿登玩意简直没法看。——二流子典型一街头无赖,从头到脚膈应人。莫西干脑袋,穿军绿大衣,脖颈上拴着条骷髅头项链,骷髅眼坑里镶了俩大黑宝石。俩裤腿各漏一个洞,蹬一双滑板鞋,袜子涤纶袜子,左脚绿的,右脚红的。寒冬腊月里,这活宝绝对能赛过狗屁。“这回又为什么挨揍?”白雨星错开眼,发现二流子正朝他手上的吃食巴望。“中午在超市偷钱包,周哥正好进去买烟。”二流子老实交代,顿了顿又加一句,“我还没得手,直接被抓了。”“”白雨星叹出声,喷了二流子一脸白哈气。他从兜里摸出一张一百大票,递给二流子:“滚蛋。去对街美食广场吃去,顺便”他犹豫片刻,又从兜里搓了两张红票子给过去:“把你脖颈上那骷髅摘了。顺便去楼上商场买条绒裤,大冷天的,不怕冻死?袜子也换了。”“好嘞,谢谢哥,哥你最好了。”二流子赶紧讨好,一改那张鼻涕嘴歪的脸,露出两只小酒窝。他攥紧钱,麻溜儿滚蛋,还不忘朝白雨星扬声高祝:“哥你洪福齐天,恭喜发财啊!”白雨星冷哼了一声,白眼差点翻去后脑勺。他往前走两步,用肩膀去抵理发店的店门,嘴上忍不住骂咧:“戏精,滑不溜秋的玩意,怎么没揍死你呢。”门“吱嘎”一声被顶开,白雨星侧身进去,紧接着听见屋里有人说话,那嗓音沙哑:“怪我,没一巴掌抽他去投胎。”进屋就是一片烟熏火燎,白雨星还没来得及接茬,先被呛得扭头咳了一通。他咳得肺疼,又好悬没被辣瞎了眼,只得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给窗户打开通风。寒风毫不客气地灌进来,烟雾挨一顿冲卷,散了不少,白雨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周启尊靠在一张会掉皮的黑革沙发上,支楞起长腿,右脚边挨排躺了三盒人民大会堂硬红。烟盒全是空的,都被踩瘪了。白雨星倒了口气儿,还是被二手烟熏得上头:“尊儿,咱就不能少抽点?看这屋让你抽的,跟雾霾似的。”周启尊没说话。白雨星又摘下头顶的毛线帽子,扑噜一把自己稀少且珍贵的头发:“抽太多伤身体”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对面的周启尊明显当他放屁,竟又从兜里掏出了一盒新的。就见周启尊熟练地打开烟盒,抖出一根叼进嘴里。接下来打火机“咔嚓”响了一声。这王八烟筒子又抽上了。白雨星憋着口气没喘,一步跨上去要掐周启尊的烟。这时周启尊突然抬头,两人对上了眼睛。白雨星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一对儿削薄唇片子都快抿没了。他动了下眼珠,扫见对面柜子上的骨灰盒——那里头装着蒋秋琴,周启尊的亲妈,半个月前刚成的灰。手在半空顿了一阵儿,到底还是放下了。白雨星啧了声,小声嘟嘟囔囔:“我早晚得被你气秃头。”周启尊听见后给眼睛抬得更高了些,瞅了下那近似的童山濯濯。他鼻孔往外喷烟气儿,张嘴不咸不淡:“才三十五就秃了,这么大的罪过,别赖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