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岐生见到是聂秋,松开手指,任由长剑向着匣中坠去,他脸上那点焦急的神色终于一扫而空,阔步走上前,将面前的人上下一打量,这才叹息道:“聂秋……已经过去五日了。”他收到聂秋的信时,正巧手头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便提笔回信,就此与安丕才作别,策马前往昆仑,路上耗费的时间倒也不少,结果等他到了昆仑,四处却不见聂秋的身影。玄武门的弟子寻了半日,只寻来了他自己的信,如此情形怎么不令方岐生焦急?方岐生不说,聂秋还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这么一说,聂秋顿时觉得腰酸背痛。再一想到这身衣裳穿了整整五日,他原本想要伸出去抱住方岐生的手,也收了回去。方岐生倒是不甚在意,瞧聂秋这副模样也能猜得出来,这个人大约又是像当初在玄圃堂的时候那样,闭上眼睛就昏睡了过去,身侧也没有自己这么个看管的人,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转过来。他反手握住了聂秋的手腕,感觉到手底下的腕骨扭转了几下,终究作罢了。人是好端端的,手指上有个浅浅的伤口,带着两柄刀,一柄是含霜,另一柄应该就是饮火了。方岐生心里有了底,将他的鬓发捋到耳后,问道:“如何,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聂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随即,他说道:“回去的路上,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吧。”玄武门的弟子就像无处不在的影子,在知晓聂秋已经找到了之后,就重新融入了黑暗。马匹就候在不远处,聂秋和方岐生缓缓地朝着那个方向踱去,晌午的日光正盛,将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像两座并肩而立的高耸山峰,又逐渐远去了,融化在温热的微风中。“师父去了趟黄府。”方岐生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发笑,“我听说,黄府上下,除了黄盛以外,没一个习武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逼得师父想动怒也动不了怒。他去向黄府讨人,黄盛还没说什么,其他人就先不乐意了,一个二个都怒火中烧,准备口诛笔伐他。”聂秋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混乱的场面,也确实觉得很好笑,“后来呢?”“后来折腾了一阵子,黄盛是两头都不讨好,无论他怎么说,总是有人站出来责备他,他索性就发了一通火出来。”方岐生说道,“最后黄府与常锦煜一商量,找了个折中的方法出来,让黄盛在总舵底下开个赌坊,如此他既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算是脱离了魔教。”总归黄盛在这方面有天赋,常锦煜就不再争了,表面上笑盈盈地应了。对,表面上,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黄府的那点技俩还不够这个老谋深算的前魔教教主费尽心思。说罢,方岐生的目光在那柄饮火刀上停留了片刻,问道:“你之后准备怎么做?”“昆仑消失,星宿散去,神像倒塌,仙凡两界从此再无瓜葛。”聂秋轻轻说道,“然而,真的完全没有联系了吗?彼世的神仙在此处停留了几十余年,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身上已经处处沾满了人间烟火,而人间同样也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去的。”赏春阁会记得一个叫“月华”的花魁;霞雁城会记得一个叫“谢慕”的天才;封雪山脉周遭的村民会记得一个叫“步家”的天相师世家……这些,都足以说明人间与天界仍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要将两界彻底分离,那就像是要从血肉之中硬生生地取出骨骼一般。这必定是一个漫长的、煎熬的过程,然而,聂秋还不想让它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聂秋停住脚步,侧身看向方岐生。在熹微的日光下,那双明澈的眼睛似乎也燃烧了起来,如同一团肆意的火苗,“生生,你还记得当初在霞雁城的时候,徐阆硬要我拜他为师,之后,他赠与我的那两样东西么?”方岐生记得,一样是石子,在魔教的时候已经损毁了;而另一样,则是徐阆亲手撰写的书籍,没有封皮,被翻得皱巴巴的,其上的字句深晦,记载着他几十年来所学到的东西。“徐阆已经走了九十九步。”聂秋说道,“我之后要做的,就是踏出这最后一步。”徐阆是先驱者,聂秋想,他做到了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曾说过,他想从推崇天相师的世道之中寻到凡人可以走的那条路。事实上,徐阆也确实这么做了。他使人间多了一种叫“道士”的人,尽管,这其中并不全是有真本领的人,然而另一部分人却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想要为这世间做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