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了。湿哒哒的衣服粘在他的背脊上,很不舒服,聂秋却并不想去管它。他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也有许多道士想收他为徒,但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聂秋长大后,那种敏锐的直觉就渐渐消退了,虽说还能察觉一些阴损之物,但也仅仅是“察觉”的程度罢了,像这种直接看到幻觉一般的东西,他上一世可是从来没有过。“以身饲蛊,一脚踏进黄泉路,听过没?”徐阆的声音极近,几乎是贴着聂秋的耳朵响起。他抬起眼睛,身边自然没有徐阆,只有方岐生正望着水面沉思。他这哪是一脚踏进黄泉路,他这分明是已经从黄泉路里走了一遭了。聂秋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那块印记,说来也奇怪,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三壶月却还没发作。“它对我产生不了影响,”方岐生忽然道,“我再下去看一看罐子里到底装的什么。”聂秋摇了摇头,“先别去,我总觉得那些罐子不该贸然打开。”于是方岐生便瞧着他问道:“那你觉得,那里面是装了什么?”苍白的脸、手,还能是什么?聂秋叹了一口气,“应该是和尸体有关的东西。”他说完后,方岐生似是没想到这个答案,顿了顿,随即皱着眉头解开了缠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块白布。“那就怪了。”方岐生将手臂转过来,聂秋便看了过去。那罐子封得不严实。照理说,淋过一遍泡了罐子的水之后,又加上尸毒,这伤口应该溃烂得更厉害,可聂秋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才不得不下了结论:那上面原本应该存在的深而长的伤疤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光滑的皮肤。“那神鼎门弟子,到底是怕这水,还是亲近这水……”方岐生说,“现在倒是难以判断了。”“看来,要想一举除掉那些活死人,就得先弄清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聂秋站起身,水珠从衣角滑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子,方岐生顺着那个水印望上去,聂秋正弯起眼睛对他笑,“我的体质特殊,没办法直接接触那些罐子,贸然打开可能也有危险,不知道方弟肯不肯赏脸再陪我跑一趟了?”虽说他语气客客气气,笑得也很好看,但方岐生总觉得聂秋这种人,只要他开口提出请求了,那就是有了十成的自信对方会同意的。于是方岐生也跟着站了起来,凝了层寒霜的眉眼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恣意张扬,他略一思忖,说道:“你既然已经将话说出口了,我自是该赏这个脸的。”聂秋不由得一愣,然后便忍俊不禁地低头笑了一声。“那就多谢方弟了。”方岐生不是那种习惯和别人称兄道弟的人,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师父和师叔叫他岐生,他那个便宜师弟叫他方岐生,魔教众人尊称他一句教主。不过听聂秋叫了好几声的“方弟”,方岐生却是觉得新奇,而且不讨厌。约莫是他的语气既不显得过分亲昵,又不显得生疏,叫人挑不出错误来。随即二人回到村里,沿着小路找到了村长所住的草屋,敲了敲门。或许是因为天已经亮了,老人并没有让他们在门外等太久,很快便打开了门。屋内并没有点上灯,窗户都被布遮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一丝光芒。老人的半张脸掩在斗篷的兜帽下,在昏黑的灯光中更显得模糊不堪,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能看得清晰——他看了看聂秋和方岐生,神色丝毫未变,一言不发地侧身让他们进屋了。方岐生先进的屋,聂秋慢他一步,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他的食指蹭过门框,又将手垂在长袖下,不动声色地抹去了指腹上的水迹。老人回身点燃一支烛灯,也不跟他们寒暄,径直坐下了。“你应当知道我们的来意。”方岐生道。村长这才开口说了话,声音嘶哑又低沉,好似锯木声,令人浑身不舒服。他说:“能活过一晚,那就说明你们不是愚钝之辈。”“这村子里来的,想要解决此事的各路大侠数不胜数,都被她吞吃了去。”老人将烛灯放远了些,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那缓缓摇曳的烛火,“既然知道凶多吉少,为何不趁此机会离开?”方岐生双手抱胸,说道:“既然知道受困于此,让我们一试又何妨?”老人这才将视线移到方岐生的身上,神色复杂地打量他几眼,“你们不该问我。”他说完后,又将视线放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思绪似乎已经飘到了远方,完全忘记了面前还有两个人。聂秋此时走上前来,问道:“老人家,你在这村子里生活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