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和飒哥……都赴宴了吗?」
「嗯……你爹本来不放心,但又必须替你觅得良医,故仍是去了。」
「那就好。」有些愧疚的,垂下了头,「孩儿不肖,累得爹娘如此忧心劳烦……」
「没那回事……你都已病着了,便是放轻松些让自个儿依赖旁人又有何不可?趁着你爹和几个兄弟都出去的当儿,娘也好全心陪着你……刻下你只需好好休息撒娇,由着娘照顾你就好。」
次子的独立令兰少桦既是放心又是心疼。凝视着怀中仍然显得病弱的小脸,语调之间已是溢满温柔疼惜。
听着娘亲的话,白冽予双眸不禁有些湿了……身子更往母亲的怀中缩了缩,轻道:「娘的身子好香,嗅起来好舒服……」
「若喜欢这个味道,娘以后便让人去你屋子里点着。」
「嗯……」
低低应了一声,语音已然罩上了些许的朦胧,原先清楚的意识似已开始被慢慢侵蚀……将之忍了下,小手仍是握着母亲的,双睫轻扇,隐下了眸间残存的雾气:「娘,孩儿……还可以再看到雪吗?」
简单的低问,乍看平常,却似又另有所指。
兰少桦闻言胸口一紧,当下已是一阵鼻酸,却犹是将之压抑下来,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往后何时会再下雪,这可得问老天爷才成……不然,就是得赶快养好身子,练好武功,以后相你爹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四处游历。若是有机会见着那万年雪,可得记得回来和娘说说。」
「孩儿明白……」
又是一阵低应罢,语音却更朦胧了些。体内灼热度再也无法控制的蔓延了开,意识一寸寸支离瓦解……兰少桦本以为他是困了,怎知怀中的身子越来越热。心下一惊,唇间已然脱出惊唤:「来人啊!快请于大哥过来!」
仓隍间,已再次将手巾浸入雪水之中,轻轻擦拭怀中高热的身子。泪水沿颊而下滴上次子令人爱怜的脸庞,擦拭的手微微颤抖,而终是将怀小的孩子紧紧拥住。
即使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都仍然无法改变这孩子已是命在旦夕的事实……看着匆匆赶来的于扇自他怀中接过次子、抱回清泠居仔细诊断用药,兰少桦再也无法止住泪水,而只能在严青的搀扶下回到次子身边守候着他。
比先前更令人难受的高热席卷,仿佛连整个气息都要给焚烧殆尽。白冽予难忍的一次次逸出重咳,连药都无法顺利饮尽,沉黑的药汤洒了满襟,连同娘亲的泪水一并。他感觉到了,却没有力气安慰。一片混乱之中,四周由宁静逐渐转为吵杂,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景物变得朦胧,连同那一片银白,也在意识昏沉间转回了熟悉的鹅黄素帐……
是清泠居吗?
好个清冷……可他的身子,却是如沐火中,炽热难当。四肢好像都窜着火苗,丝丝的焚着理智,焚着性命……
他真的……还有机会看雪吗?
他,会就这么死去吗……?
纵有疑问浮现,思绪却已无法运作。高烧焚尽了最后一丝清明,意识再度堕入迷雾之中。他连双眸是否睁着都无法分出,似有所见却又似无所见。周身力气在高热中消失殆尽,体内游走的真气也越来越薄弱……难忍的痛楚扩散于四肢百骸,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吐息,都好似要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不知何时,四周已静了下来,但昏沉的意识却无法分出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朦胧间,仿佛又再次望见了那飘落的细雪……可既之而来的,却是骤然袭至的透身寒意。
直入骨子里的寒意强烈到令神智瞬间清明。一片静寂之中,十分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己身。森冶的寒意,更甚……
那是,杀气。
一片昏暗中,烛光掩映间,白冽予陡然睁眼,望见的,却是严青手持长剑,朝母亲的后心直刺而人的画面!
娘亲!
想出声警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得以撑起身子打算阻止,长剑却已透胸而入。伴随着剑身扑面的寒气,娘亲温热的鲜血,洒落于身……
「冽儿……快……逃……」
「不——!」
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为时已晚……他看着母亲胸口扩散的血花,看着那穿过左胸的长剑:只瞧着一个抽离,那染血的躯体,亦随之倒落。
最后的语音散去,母亲美丽的容颜,就那么失了生气的枕上了他的胸口,连一丝气息都没能残下。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溢散,浸湿了衣裳,浸湿了身子。沐浴在母亲的鲜血之中,他獃然望着母亲毫无生气的容颜。那张容颜之上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有的,只有直到死前仍没有分毫削减的担忧,对他。
而他,却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命丧当场,连一句警告都来不及喊。
明明就在他身旁,明明就在他眼前,明明就还来得及阻止,而他却只能无措的看着一切发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亲手了结母亲的性命。
那个……他不顾父亲的直觉深深信任,引以为知己的男人。
是他,害死了娘亲。
「娘……」
一声低唤,却因溢满了太多的自责太多的愧疚太多的哀凄而太过沉重。泪水无法遏止的滑落,仍然乏力的小手抬起,将母亲未曾阖上的眼轻轻覆住。
美丽的容颜依旧,却渐渐淡去了血色。
而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