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池阁绣帘垂,郑照和杜访风对坐,案上冰碗浸着荔枝膏,冒出丝丝白气。
“这样看来,公子昨日是说早了。”杜访风叹道,“第一次要杀秦老儿的有可能是他孙儿,有可能不是他孙儿,但经此一遭,秦老儿神智已乱,根本分不清真假,怀刃袖中寻机报复,不料误杀了孙儿,可怜。”
郑照摇头道,“他一开始就分不清,就算分得清也会选择杀了。”
“公子想也太……”杜访风犹豫着咽下后半句话,抬起头看着郑照,疑惑的问道“公子双亲健在,又与兄弟友爱,为何总出此言?”
郑照低头一笑,说道:“我也不想。”
杜访风闻言便知此中有千回百转的事情,她便也不问,只提壶为他倒了一碗凉水荔枝膏。
夏日,花木晒得蔫头耷脑,小池边湖石嶙峋,困着朱鱼翠藻。
“小姐,小姐。”南晴提裙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礼部的朱侍郎来了”
杜访风转头看向她,“他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小姐!他还带了媒婆来,你怎么不急呢!”南晴急得直跺脚,“那是朱娄是什么人品,苏念早都跟我们说了。他不禁忘恩负义的,还贪恋富贵。公主昨日才使计让他在御前丢了人,怎么今日他就敢让父亲上门提亲?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
杜访风放下白匙,笑着说道:“大约是看我年纪大了,最近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
原来上门的人少是因为自觉配不上,最近自觉与她相配的人犹如过江之鲤了。
南晴看着姑娘自嘲,心疼的说道:“呸!都是癞□□想吃天鹅肉,老爷定会把他赶出去,就算老爷不赶,少爷也会赶人的!”
杜访风也为她盛了一碗凉水荔枝膏,边拉她坐下边哄道:“南晴所言极是,所以急什么呢?”
南晴咕嘟咕嘟喝完一碗,用手帕擦干额头上看汗,“小姐啊,我不是着急,我是生气,爱慕姑娘的人能从京城排到扬州去。他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带着一个痣比嘴大的媒婆,居然好意思上门来!”
杜访风见南晴喝完了就又给她盛了一碗,“他应该是知道苏念在我这儿。”
“他怎么知道的?”南晴拿起碗,檐角的风铃突然叮叮当当的响起来,她抬起头左看右看,什么也没看到,疑惑的说道,“也没风啊……”
“可能是要下雨了。”郑照无奈的把自己的那碗凉水荔枝膏往右边推去,“苏念姑娘听经时,几次都是在最前面,经常口称师父,访风收她为徒的事情也没瞒着,朱家稍微有心打听一下便可知道。”
杜访风看见那碗凉水荔枝膏渐渐变少,不禁笑了笑,将整个冰碗都推向那边。
“其实来得没错,如果我没对永昌说苏念的事,永昌也不会看朱娄不顺眼,以至于昨日屡次刁难,甚至就在御前说出他养外室又为了尚主赶走外室,弄得圣上震怒,将他赶走出了皇宫。现在满京城都笑话朱家父子作茧自缚,想来朱侍郎在最讲礼法的礼部应该觉得无地自容。既然他们来了,那便来吧,何惧之有啊。”
南晴没注意到郑照和杜访风的动作,只听得这番话,笑着附和道,“这此面驾朱娄不仅出了丑,还当垫脚石,帮别人出了风头,他心里肯定比我们现在更气。”
杜访风摇头道:“一切都是缘法。那胡彭祖家世不显,若非年龄与永昌相当,定然不会入选。他入选后也是站在外侧,若非朱娄在矢口狡辩,永昌定然不会注意到他。他性子爽直,与永昌一唱一和,将朱娄挤兑得羞愤欲死,此间默契非常,能得永长青睐不足为奇。”她说着回头看向郑照,“郑公子应该认识的,胡彭祖的兄长就是胡延年,陪着你们一起回河间府的那个宗正寺主簿。”
郑照说道:“原来是他。”
“正是他,所以有缘法在。”杜访风笑道,“婚期定在明年的二月,我准备炼制一丸不老丹作为永昌新婚的贺礼,如今只差一味千年灵参须遍寻不得。想来正是万物有灵,千年灵参早已成精,小女不日便会离开京城,公子若是无事,可愿与我一同游云游?”
郑照不置可否,只问道:“访风欲往何方去?”
杜访风说道:“我翻阅过许多堪舆图,也问过许多老人,千年灵参乃是传说之物,却也有人见过。往东北走,有一山岭名唤巨门,那里流传着灵参娃娃的故事,有一猎户打狍子时还曾见过穿着红肚兜的娃娃满山跑。去巨门的路,也正好途经新安县,我准备去看看那个秦老儿到底后来如何了?”
郑照思忖片刻,抬头笑道:“姑娘出门时可来寻我,在下随时恭候。”
南晴瞪着眼睛看他们这样一来一回把事情说定了,急忙站起身问道:“小姐何时走?巨门山可离得远,我这便要收拾东西。”
杜访风道:“南晴,你留在府中吧。”
南晴愣在原地,睁大眼睛问道:“小姐不要我了吗?”
杜访风摇头说道:“你没有向道之心,跟我只是为了多年来的主仆情谊。身契早些年就已经给你了,如今我们早已不是主仆,听闻你家里人来了几次要将你接回去,我备了些首饰珠宝装在麒麟匣中,算是给你添妆奁了。”
南晴双眼含泪的看着杜访风,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也没再恳求,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青衣女子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小姐恩德,南晴没齿难忘。”
自那年她遍体鳞伤的被小姐牵进绿柳池阁,就发现小姐待她从来都和旁人不同,后来她才发现小姐待她从来都和旁人相同。大爱无私,不也是无情。
南晴伏地肩膀颤抖,似在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