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音乐,成长,反乌托邦
何喻之进入病房时,六束不悦的目光向他投来。他向亲戚们打了招呼,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生怕弄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你妈妈呢?”小姨抱臂道。
何喻之微低下头,轻声道:“我不清楚。”
他早就搬离母亲家了,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寻了个无人的角落站着。穿过病房中央的玻璃隔断,他望见对面的病床上有一位年迈的女性。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在她稀疏的银白发丝间,将近30根手指粗的电线陡然生出,尽数连接到床头的机器里。
这是他刚离开人世的外婆,而电线里传输的,是她依然呼吸着的意识。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却不是何喻之的母亲,而是他八岁的表妹。
女孩好奇地打量着何喻之,问道:“大哥哥,你的头上怎麽没有插孔呀?”
小姨一把拉过表妹,仿佛何喻之身上有什麽骇人的传染病菌。
何喻之只是友好地朝表妹笑了笑。
没过多久,玻璃另一侧传来了滴的一声,外婆床头的机器也闪烁起绿光来。一位医生走向她,在机器上按下几个按钮。玻璃瞬间变成了一块雪白的屏幕,并在中央显示出了一个进度圈。
“上传已完成,”医生道,“你们有一小时的会面时间,完成后记得缴费。”
何喻之的心跳急促起来。一方面,他不知道母亲什麽时候来,因为她总是已读不回,而另一方面——
一幢欧式小楼出现在了屏幕上,阳光为楼前的花园笼上了一层金色。一位年轻的女士背对屏幕,出现在了门前小道上。她拥有与小姨相仿的身高,留着世纪更叠时期的标志性卷发,身着印花连衣裙,脚蹬高跟皮鞋。
随着图像加载,她的形象由马赛克变得逐渐清晰;她旋过身来,裙摆在微风中绽开,她的表情也由迷茫变为欣喜。
亲戚们顿时围拢过去,表妹更是将双手搭在玻璃上,兴奋得直跳:“这个阿姨好漂亮!”
“傻孩子,”小姨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是你外婆。”
外婆笑意满盈地半蹲下,用虚拟的手对上表妹的手。“小敏,是我呀。认不出外婆了吗?”
病房内充斥着温馨的笑声。
外婆重新站起,与舅舅一家和小姨一家寒暄,直到她越过攒动的人头,目光与何喻之相会。亲戚们也纷纷转向了他。
何喻之局促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上一秒他还在检查母亲是否更新了她的动向,或者说,是在假装忙碌以消磨尴尬的时光。
“外婆,”他紧张地问,“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你是喻之呀,”外婆说着,眉头微蹙起来,“可是……”
何喻之心头一沉。
“我知道你想问什麽,”她叹了口气,“但我还是……”
舅舅开口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刚上传,别用脑过度了。”
大家也都转回去,将话题岔开。
角落里,何喻之重新抽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着。
该不该说是果然呢?
他本就不应存有这份妄想。
和所有符合意识上传要求的人一样,外婆从16岁后就开始逐渐将各个脑区替换成电子元件,每两年替换一个分区。这样做可以规避对意识的破坏,从而在本体死亡后,将意识完好地转移至数据中心。
然而,在四年前的一次例行备份过程中,她遇到了罕见的微管故障,使得残缺的记忆覆盖了云端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