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后滚出来一个白衣男人,跪在地上埋着头,王萱一眼便看出,那是李由。“贵妃娘娘恕罪,公主她喝醉了。”“堂堂公主,竟在自己母妃宫中寻欢作乐,还醉成这个样子。还有,你是外男,如何能留在后宫,简直是胡闹!”李由道:“贵妃娘娘误会了,草民是公主随侍,并非外男——”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便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王萱看见萧如意握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两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安阳公主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真是稀奇。李由也看见了王萱,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本来他守在贞女楼外头,不知道德妃母女在做什么,听到外头的动静后,安阳公主慌里慌张地从楼上跑下来,让他想办法打发了来人,可他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裴贵妃和嘉宁县主。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多了。裴贵妃眼里泛起兴味,懒懒地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退出这个拥挤的小楼,拉了王萱的手,道:“也不知这楼上风光如何旖旎,德妃妹妹到现在还不肯下来,嘉宁,你陪本宫上去看看。”王萱的手被她鲜红的指尖掐出淤痕,一时吃痛,将手缩了回去,裴贵妃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硬拽着她踏上了窄小的楼梯。“楼上什么人都没有!”萧如意一时着急,抛下了伪装,惊呼出声,“王萱,你不准去!”裴贵妃身份地位都比她高,她支使不动,只能转而攻击王萱。这件事,要是让裴贵妃知道了,她肯定会禀告父皇,杀了母妃的!裴贵妃站在楼梯上回首,腰肢娉婷,婀娜妩媚,像是剥下了文雅画皮的狐妖,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更让人色授魂与。在萧如意看来,她便是那作恶多端的妖精,恨不得生啖其肉。翠湖上前,反手扣住了萧如意,让她闭了嘴。楼上又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打翻了香炉,浓烈的龙涎香弥漫开来,隔着小楼木制的二楼地板,似乎可以看见洒落的香灰,如同湮灭的尘埃,漂浮在半空中。王萱的心突地一跳。裴贵妃拉着她上到二楼,一丈见方的空间里只摆了一张雕花矮床,一张小几,一个很大的香炉,帷幔垂下来,遮住了床那边的景象。靡甜的香气让人很不舒服,德妃好像吃了什么类似五石散的药物,衣衫散乱,钗落鬓松,横跨在一人腿上,那人身穿白色寝衣,身高肩宽,乌发如墨,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他浑身无力,正在努力将德妃推开,方才的巨响,恐怕就是他们俩缠斗时造成的。王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她知道此事不妥,若传扬出去,德妃只有死路一条,而她,因为窥破皇家秘辛,也只有“暴毙宫中”的命。她转过身去,正要闭上眼睛,就看见萧如意十分勇猛地冲破了翠湖的桎梏,奔上楼来,险些将她撞出窗去。“母妃!”裴贵妃“啧啧”两声,德妃听见声音,终于回头来看,见是裴贵妃,立刻吓得魂飞天外,身体僵直。那个男人垂着头,向某个地方看了一眼,攒起仅剩的所有力气,推开德妃,向一侧敞开的轩窗奔去。他身形削瘦,却并非文弱,就算是浑身狼狈,披头散发,也能看得出他风姿如玉,温文儒雅,此时白衣翻飞,跳出窗去,如一只绝望孤鸣的仙鹤。王萱正在窗边,闻见了男子身上浓烈香气下掩藏的另一种味道,梵香清幽。一双慈悲温润的眼闪现在她眼前。“不,那不是你的错。”师生之礼王萱向前一扑,整个身体卡在窗边,双手一捞,混乱中竟拉住了谢玧的手,他的手掌烫得吓人,骨节分明,加上下坠的力量,简直要把王萱的手勒断。贞女楼下便是太液池,从二楼窗户跳出去虽然不一定会死,但他中了迷香,又心存死志,若掉下水,必然凶多吉少。王萱与谢玧并没有太多交集,从前以师生之礼相交,那次卢嬷嬷中毒,谢玧花了十日不眠不休地查案,才将两人的关系推近了一步。王萱回到琅琊,偶尔也会同谢玧书信往来,交流一些调香心得。谢玧对她来说亦师亦友,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含冤受屈,如此屈辱地投水自尽。因为她一直记得,那个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旁人以为他高高在上,其实他与常人一样,也有养死一池锦鲤又换一茬的特殊趣味。他对她说过:“不,那不是你的错,县主,生来是王氏嫡女,是你的荣耀,而不是你的罪过,身份的高贵,只是你身上光彩的一部分,觊觎你的光彩,想要遮天换日的人,才是罪恶的源头。这一切,都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