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胸中怒火,尽量带着笑意,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不许躺在床上看书。”王萱抓着被子的右手终于松了松,胸中一块大石落下,也笑了起来:“阿兄也要记得早睡,不要通宵达旦地看书。”王莼走后,卷碧端着汤药过来,服侍王萱喝下,药汤有安神的作用,于是她又睡了一场。她做了一个梦。“皎皎——皎皎——”哀怨凄惨的女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将她团团围住,天空中飘着白色鬼影,檐下灯火忽明忽灭,呼啸的风声穿过空旷的竹林,就像破了的萧笛被人吹响。“救我——救我孩儿——”那声音愈发凄厉,王萱心脏针扎似的疼,眼角忽的落下一滴泪来,她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一个名字就堵在她的喉头,不论她如何努力,都喊不出来那个名字,仿佛那是一个深深的禁忌,不可提及。狂风卷过破烂的竹屋,后者轰然倒塌,惊得王萱眼皮一跳,汗水大颗大颗地顺着鬓角流下来。一旁守夜的卷碧见了,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轻拍她的脸庞,把她叫醒。“女郎,女郎,你怎么了?”她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望着幽暗的帐顶,淡淡地说:“没什么,一时魇住了,你去外间睡吧,我马上就睡了,不需要你守在这里。”卷碧一向最听她的话,令行禁止,从不多问,不一会儿就在外间睡下了。王萱在枕下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把匕首,心中顿时安定下来。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对裴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笃笃。”窗棂又被敲响,王萱起身把窗户打开,度厄落在窗台上,摇摇摆摆地向她走来。她摇摇头,无奈一笑,刚准备抱起度厄,却又听到院墙处有些动静,抬眼看去,裴稹一身白衣立在院墙上,在黑漆漆的夜里格外显眼。王萱有些发愣,他怎么又来了?想起白日里王莼说过的话,她有些紧张,裴稹神出鬼没,若真要把她带走,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但他立在院墙之上,纹丝不动,夜风吹起他的白衣,婆娑树影在他衣上跳跃,好似九天降世的仙人,让王萱无来由地心跳了一跳。他指了指院墙之下,王萱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墙下竟然摆了一溜狗舍,大概有七八只看家犬匍匐其下,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视眈眈。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难不成他怕狗?阿兄真是幼稚,说要买恶犬看家,还真的买了一大群来。远远地,王萱看见裴稹手上比划着什么,大概是叫她不要担心,好好休息,又让她看度厄脚上的东西。王萱打开纸筒,一道“萤光”出现在眼前,好像万千星辉落在了手上。父母爱子王萱病后第二日,元稚就上门来了,只是她脚步不再轻快,眉宇间也染上了愁绪。“阿稚,你怎么了?”“皎皎,我难受。”“是因为我的事吗?”王萱斟酌片刻,对她说:“已经有高人替我卜过,说我命中当有此一劫难,但最终还是安乐无虞,你不用替我担心。”元稚有点不好意思,牵着王萱的手坐到了水榭旁,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叹了一口气:“虽然也很替你担心,但我知道,王相和莼兄是不会让你轻易出事的,我愁的是另一件事。”“说来听听。”元稚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我阿耶与阿娘成亲前,在辽国有一个相好,是一个牧羊女,她给阿耶生了一个孩子。”王萱默然,这种事她不好置喙。“那个孩子叫元泓,辽国名字好像叫卑奴儿,阿娘说,其实七年前他娘就去世了,阿耶给他们的钱都被他们族里的族长昧了去,书也不让他读,饭也不给他吃,还让他一整天都在草原上放羊。”元威走的时候,元泓的母亲还未显怀,他其实并不爱那个女人,只是偶然春风一度,回到了大端,还是寻了正经门路,托人相看人家。当时杨氏娘家因南迁而没落,杨氏觉得元威年纪轻轻便成了五品的将军,很有潜力,于是答应了元威的求亲。两人成亲后,元威有很长一段时间留在京都,杨氏温柔貌美,长于管理家事,对元威关怀备至,新婚的夫妻缱绻甜蜜,渐渐的,他便将那辽国女人抛之脑后了。后来,他的属下来信,告诉他那个辽国女人怀孕了,一心一意守在帐中等着他回去。他们辽国的婚俗便是如此,男人们到女人的帐篷里过夜,一旦怀孕,女人就不能再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男人也要负担起女人和孩子的一切所需,直到孩子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