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倏地打断他:“只要铲除梁贼复辟前,他们都会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元焘看了看她明显气得有些煞白的脸,沉默了片刻,帮她把被子掖好:“天晚了,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云溪怎会不知这是一句暂时缓和气氛、休战的话,她气鼓鼓地避开,不让元焘碰自己。元焘紧紧盯着云溪,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灵魂,直达云溪心里。“云儿,你现在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后,认真思考我刚才的问题:你是为什么要寻梁帝复仇?是为了你惨死的父皇,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云溪听若惘闻地转过身不理他。元焘叹了口气转身出去,转而朝旁边一座差不多大小的军帐走去——那里,孙慧龙已经准备好茶水,正在等他秉烛夜谈……分歧云溪在被窝里等了一阵子,迟迟不见元焘回来,想起他刚才对自己所说,登时起疑,披上一件衣服,便轻手轻脚地出帐察看。此时除了巡夜的兵士,其他人大都已经入睡,周围漆黑一片,十分静谧。唯独孙慧龙所住的军帐燃着一盏油灯,白色帐篷上依稀投射出两个男人的身影,其中一个端着碗茶正襟危坐,另一个身形矮了大半截一直跪地不起,估摸着应该是元焘和孙慧龙两人以君臣之礼相见,正在叙话。云溪心念微动,悄悄绕到帐后,偷听两人说话。“朕方才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你既有这份才能,朕希望你能够一心一意地为北邺效力,将来有所作为,也好在史书上光明正大地留下自己的名字,光耀你孙家门楣。而不是隐姓埋名,始终披着乱臣贼子的名义在此徒做些困兽之斗。”云溪听见元焘的话,一张粉脸刷的转白,正欲绕到前面掀帘而入,忽然听到孙慧龙的声音,便稍稍停下了脚步。大帐里,孙慧龙郑重地朝元焘拜了三拜,声音铿锵有力。“皇上一番好意慧龙心领!然而臣全家都被梁帝所杀,九族受到牵连,阖族如今只剩下慧龙一人。如若慧龙不能为父母前任报仇雪恨,手刃梁裕老贼,恐怕将来九泉之下无颜再见先人!”元焘端起桌上茶盏,不动声色地吹了吹:“你的智计,与当年时任前楚北府军将领的梁帝想比,如何?”孙慧龙立即自信答道:“慧龙饱读天下兵书,就算不能像当年梁裕老贼一样自创‘却月阵’以一敌百,但至少不会出其左!”“很好!”元焘击掌称赞,“你能有此自信,足见你确实能耐过人!”但随即,他的话音一转:“北邺现拥兵二十万,西狄十五万,南梁三十万,朕想知道现在听命于你的复辟军又有多少人马?又能否各个都以一敌百?足以对抗梁帝麾下三十万精兵?”这回,孙慧龙沉默了片刻,想了想方道:“臣麾下只有不足五万人马,新兵训练时间有限,能以一敌三已是侥幸,以一敌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云溪独站在账外,听他这样说,俏脸憋得煞白,紧紧攥住一角衣袖,几乎快要把唇角咬破。“所以朕方才才说复辟军此时兴兵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根本不能左右时局,最多只是徒增杀孽,连累这一方数百里地的百姓流离失所不能安家乐业!”大帐内沉默下来,孙慧龙深深埋下了头,一时竟无言以对。云溪甚至可以听见水漏滴答滴答滴水的声音。她想冲进去狠狠揪住元焘,声声泪下地告诉他:身为权臣的梁帝觊觎前楚皇位,为了登上皇位,他是如何残忍地一连杀害前楚五位皇帝,又在软硬兼施逼着父皇让位后,出尔反尔地命人一再迫害他,让他老人家不能善终……可云溪还没有走到大帐门口,在另一侧偷听的崔文君却已经先她一步闯了进去。“文君?”孙慧龙骤然看见大腹便便的崔文君,吃了一惊:“你怎么还不去歇息?”崔文君却泪流满脸地跪行到他跟前,恳求道:“慧龙,你刚刚和皇上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闻声,云溪正准备掀开帘子的手凌空顿了顿。孙慧龙铁青着脸对崔文君道:“文君你在胡说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崔文君却拽着孙慧龙的胳臂,抽泣不已:“谁都知道战场如杀场,性命朝夕不保。当日若不是我已怀了你的孩子,爹娘又不许我嫁给你,我是决计不会游说你听娘娘的话来这里冒险的!”云溪再也忍不住了,掀帘而入:“当日你珠胎暗结,为了嫁给情郎,三番四次托人传话求我,你怎就忘得一干二净?”说着,秀目含恨地咄咄逼视元焘:“这便是你当日亲口承诺的助我复仇?非但言而无信,还釜底抽薪,要挑拨走我的主帅?”孙慧龙这时已听出事情原委,斜睨了一眼跪地不起的崔文君,忽然转向云溪郑重一拜,垂目沉声道:“承蒙娘娘厚爱,帮臣与文君结为良眷,臣实在无以为报……请娘娘放心,臣定会兑现当初承诺,率黑衣复辟军与梁贼奋战到底!”云溪这才觉得心中憋堵的一口长气缓缓舒出。谁知崔文君却倏地从袖中掏出一支羽箭,正是先前众人围剿梁恪时她偷偷藏起的一支,径自抵向自己高高耸起的小腹,哭得像个泪人。“慧龙,若你今日不肯听我的话跟皇上回北邺,我和咱们未出世的孩儿就先去了!反正,黄泉路上,咱们一家三口总还能再见面的!”“文君,不要!”孙慧龙骑虎难下,望着崔文君脸色惨白:“文君,复仇不光是娘娘的意愿,也是我的。我意已决,求你不要再逼我了,好吗?”崔文君闻言含泪转向云溪,不住地向她扣头道:“娘娘,求您不要责怪慧龙,当初答应你的人是我,出尔反尔不信守承诺的也是我,来世做牛做马,文君一定报答娘娘!只求娘娘放过慧龙,不要逼着他为您打仗!”说着,泪流满面地抚了抚肚子,眼神温柔中充满冀盼:“我和他的孩儿就快出生了,求您让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在平京过日子,不要再整日里担惊受怕!”云溪登时一个脑袋有十个大,倏地也哭出了声。“我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我父皇一生勤政爱民德行有嘉,前楚江山好好传了百年,为何偏偏到了父皇这里,就断了气数不得不亡?”“还有你的公公,昔日前楚散骑侍郎散孙缉,他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就被梁贼斩尽杀绝、还株连了九族?谁又来放过他们?”云溪越说情绪越激动,丝毫没有留意到元焘看见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浑身直颤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眨动,透出几分忧虑,悄悄绕到她身后,对准她的后颈猛然一击……遭伏再醒来时,云溪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车厢内布置得素洁雅淡,一概是她最喜欢的海棠花色,一条素色薄单斜斜搭在小腹上,车轮一不小心压到碎石,车厢微微震动。眼前的一切真实的彷如梦境,云溪对着天花板发怔,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这时,旁边正在写文书的元焘察觉到云溪醒了,用帕子帮她拭了拭脑门子上的汗:“你的脉搏有些乱,前面的市集有间药店,待会儿请大夫看一看。”云溪怔怔地“嗯”了一声。随即,某些零碎的画面如浮光掠影般地从脑海中掠过。云溪一下子想起了元焘极力阻止她向梁帝复仇,还有崔文君那张梨花带雨哭诉恳求的脸庞,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倏地坐起身,气恼地瞪着元焘:“让我下去!”元焘本就削瘦的脸颊神情顿时微微黯了黯,他把云溪的手牢牢握在掌中,解释说:“云儿,你听我说,我不让你举兵反对梁帝,并不是不让你报仇,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