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夜风微凉,云溪稍微蜷缩了一下身体。元焘立即将穿着的赤金大氅脱下,披在云溪身上,与此同时声音沙哑道:“我余生唯愿倾尽北邺二十万大军之力,护你一人周全和平安。”云溪被罩在温暖舒适的大氅中,微微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就要脱口道:你可知我君父无辜惨死?你可愿助我复仇?可漫天的烟花就像情人口中的甜言蜜语,她舍不得也不忍心破坏这难得独享的美好。恬静中,五光十色的烟花渐渐疏落,云溪倚着元焘睡着,嘴唇微弯,暖进了元焘的心底里。“云儿,我会等着你,等着你亲口和我说!”元焘叹了口气,轻轻抱起云溪,把她放在暖轿里,偎依在自己怀中……-翌日清晨,艳阳高照。云溪自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地面上,挥洒下一地耀眼的阳光,温暖极了。她懒洋洋的赖在榻上不愿起床,总觉得自己比前些日子更懒惰了不少。凌翠端来浴脸的金盆,指着桌上一个精致的锦盒说道:“今日是公主的生日,皇上早晨特地命人送来的,还说今日国事繁忙恐怕无暇陪您用膳,准许您宫里宫外随意走动。”云溪怔了怔,这才想起其实今日才是自己的生日。想了想,她道:“既然孙慧龙后日就要走了,咱们去送送他罢!”随即,便换了身衣裳,与凌翠和褚侍卫一起出了宫。待到了羊肉胡同孙慧龙的宅邸,云溪微微错愕了一下,原来有些日子不曾来,可能是因为才办过婚事的缘故,原本有些残破的宅邸,修葺过后焕然一新,墙上还挂着红灯笼和喜字,和上两回来时截然是两般模样。云溪走进院中,崔文君隔着半开的窗户看见她,赶紧迎了出来:“民妇不知娘娘大驾,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说着,屈膝见礼。孙慧龙也紧随其后跪拜道:“娘娘提携之恩,慧龙没齿难忘!”云溪使了个眼色,凌翠和褚侍卫赶紧把贺礼奉上,云溪方才扶起二人道:“听闻你们不日将远行,这是我的一些小小心意!”谁知此言一出,孙慧龙和崔文君却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两间神色有些尴尬。云溪只得打圆场问:“怎么,我的消息有错?”闻言崔文君脸倏地变红,孙慧龙轻咳了一声道:“文君她不去,慧龙一人前往!”云溪有些诧异:“你二人方才新婚就要小别?”这时崔文君抬眼看了看孙慧龙,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文君腹中已有了慧龙的骨肉,慧龙此番难免战场厮杀,故而……”孙慧龙跪下沉声道:“慧龙与梁帝仇深似海,此番浴血沙场,若不将此乱臣贼子拿下,愧对娘娘托付之恩。只是文君她,”顿了顿,恳请道,“慧龙自会再沙场上薄命,但求娘娘庇护文君,若是她生下一儿半女,恳请娘娘代为照顾!”此时离崔文君嫁给孙慧龙只不过半月有余,云溪稍一思忖,便已想明白这孩子是先前早就有了的,所以那日崔文君去而复返,三番两次宫门外求见,不外乎是因为发现身怀有孕,不好再瞒下去了的缘故。有些艳羡地看了看崔文君的小腹,云溪扶起了孙慧龙道:“你我同仇敌忾,我困在北邺皇宫不便远行,如今你代我浴血奋战,你的家眷,我自然是视之为亲人。”说着,对崔文君道:“不知夫人贵庚几何?”崔文君不太明白云溪的意思,愣怔道:“民妇今年虚岁一十九岁。”云溪微微勾一勾唇道:“我今日正好十七岁,夫人长我两岁,以后你我便以姐妹相称义结金兰,如何?崔姐姐。”孙慧龙和崔文君这才明白云溪的意思,双双不安地叩谢道:“多谢娘娘恩典!”这时胃里突然涌出一口酸水,云溪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有呕出来,一时间自觉失态,神色有些尴尬。凌翠赶紧喂她吃了几颗酸梅子。崔文君看见云溪的神色,犹犹豫豫地猜度道:“娘娘莫非是也有了?”“我有了?”云溪闻言一怔,立即想起自己的月事自淑妃母子宫变后就再也没来过,期间虽然太医也曾问诊过,但也只说是月事不调,即便服了汤药也起色不大,算起来,好像也不能说是因为有了身孕才停了。她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有了,就不必如此羡慕你了!”崔文君却看着凌翠手中捧着的酸梅罐眸光微闪:“民妇初怀上时,也是时常干呕,喜欢吃酸。民妇瞧娘娘如今的样子,倒是和民妇刚怀上时有些相似。”“真的?”云溪眼睛倏地一亮,突然间想赶回皇宫,让太医们好好给自己把一把脉。崔文君笑道:“是不是真的,大夫一诊便知。胡同外左拐有个薛大夫,咱们平时生了病都是请他看的,娘娘若是着急,不妨让他探探脉?”云溪登时动心,留下一块方便进宫的腰牌交给崔文君,满心寄盼地带着凌翠和褚侍卫往薛大夫家而去——虽然宫里太医的医术更高明些,可她,实在是等不及了……回春堂的薛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慈眉善目,和蔼极了。听云溪说明来意,薛大夫笑吟吟地让她伸出手,伸出三指为她探脉。云溪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胡须斑白的老大夫,心里有些忐忑,亦有些紧张。薛大夫按着云溪脉搏,双目微阖,静默不语。半响后,方才徐徐睁开眼睛。云溪的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安静声中,银针落地的声音依稀可闻,薛大夫和颜悦色地恭贺道:“恭喜夫人,胎儿至今两月有余,康健的很!”云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好像……一个人走在孤立无援的小道上,突然捡到了珍宝一样!她喜极而泣,抽出衣袖抹了抹眼泪,一双翦水秋瞳潮湿莹润,简直欣喜若狂,只想赶快赶回宫里,好把这个消息马上告诉元焘知道。谁知路上偏偏行人极多,回宫的马车时不时被其他车辆阻挡,云溪又不想亮明身份,故而有时甚至需要等一等。这时,有几句生涩的北邺话倏地传入耳中。云溪微微好奇,撩开车帘,看见个身着西狄服饰的人丢给店小二一块碎银:“我们公主不日将出嫁,这点银子,就当是打赏你的!”云溪登时想起先前凌翠说的西狄有意与北邺联姻的传闻,心念微动,吩咐凌翠和褚侍卫到方才西狄人打赏碎银的茶楼里坐下,要了壶上好的蕲春茶,顺道向方才被打赏的店小二家打探道:“怎么今日的西狄人这么多?”凌翠给的茶钱明显是一壶蕲春茶的两三倍,故而店小二喜滋滋地收下茶钱后,爽朗地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半俯下身,便压低声音和三人悄悄聊了起来。“听姑娘说话,好像不是平京本地人?那我便偷偷地告诉您,不过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西狄就要和北邺联姻了!听说今日皇上在甘露宫举办盛宴,亲自接见西狄使臣和公主,不日将娶西狄公主入宫!”店小二正绘声绘色地讲个不停,忽闻“啪”的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他这才发现,眼前如沉鱼落雁般美的惊人彷如画中仙子的女子脸色倏地惨白,贝齿紧紧咬着红唇,纤长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赫然想起,先前今上当泰平王时,民间都道泰平王妃是个百世难得一见的丑妃,可今上即位后,丑绝平京的南朝王妃突然容貌大变,成了传说中美艳不可方物、专门迷惑君王的南朝妖妃……理解是夜,凉如水。云溪拾起撂下了已有一段时日的针线,帮采薇绣上次没来得及缝完的小衣。大约四更天的时候,元焘踏着月色而来。看见云溪没有睡,手上拿着一件已经快缝好的小衣正在领口处绣朵金色的牡丹花,元焘怔了怔,走到她身边,心疼道:“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