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退让,如此恳切,却又实在不像是个弄权之臣的样子。流渊心中大约猜到,背后有人在打他的主意。那人看准的便是庆华帝对他的疑心,只要神谕的事引起了庆华帝的疑心,结局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流渊做低伏小,任由庆华帝夺了权势,把他扣在京中,此时戍北军内部还未成气候,若边境剌钴进犯,大宸北境边防便会出大问题。再就是流渊若不甘心大权旁落,举兵反抗,那时大宸要面对的,便是不可挽回的内乱。想出这主意之人,其心恶毒可见一斑。可事态显然出乎了那人的预料,庆华帝竟然直接将神谕一事交付给流王爷去调查。虽然看上去庆华帝对自己十分信任,可流渊依旧不敢怠慢,始终小心应付。庆华帝沉吟片刻后问道:“如今太乐署归你管辖,而今的情形你是如何看的?”“那些人之所以认定事情能够有所成,无非是先大张旗鼓吸引百姓的目光。”流渊分析道,“百信信了这是神谕,皇室才会注意到他们,神谕才能顺理成章进入皇宫。”庆华帝靠坐于龙椅之上,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又向身侧的万中挥了挥手,万中立刻会意转身匆匆走了出去。“神谕之所以会引起骚动,不过是因为我朝敬畏天地,百姓们亦是时常供给神明。只有这样他们进献神谕,才能够引起众人关注,才好借神谕动手脚。”流渊接着说道:“可若此时神谕的神秘感没了,不再让人敬畏,他们就是想动手脚也无从下手了。”庆华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问道:“此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既然想说它是神谕,那就干脆昭告天下,定了它神谕的身份。只说这神谕是天神赐予的祥瑞,其作用只是奏仙乐以娱乐世人。”流渊回话道,“到时候陛下在下旨说不忍神谕埋没深宫,在京都设下看台,广招天下乐师来演奏,以求与民同乐。这般既破了神谕的神秘感,又让百姓相信真的有天降祥瑞,有神明庇佑我大宸江山。”庆华帝沉默片刻,悠然开口道:“乐舞一事,向来由礼乐司负责,礼乐司隶属太乐署下,朕就是不愿它进入内宫,它也该归属太乐署的。”流渊心中一凛,他知道直到这句话,才是庆华帝试探他的目的,他的兄长,还是没能有十分信任他。“所谓神谕,不过就是个蛮族乐器。”流渊道,“乐器本就是娱人的东西,有心人想要借此生事,就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此时万中手中捧着托盘走进门,立在堂下候着,庆华帝问道:“那进献之人和仙子当如何处置?”流渊道:“听凭陛下安排。”庆华帝略想了想:“那进献之人先留在太乐署,交由你看管。那仙子……就说仙子赐福朕后便回了仙界,悄无声息除掉便是了。”此言一出流渊心中暗暗叹息,心累无比,原本将两个人一同杀了便好,如今留下一人来,无非是庆华帝想看看流渊会怎么对付他。流渊起身拱手领旨。一旁站候的万中笑容可掬地将托盘端到他面前,笑呵呵地说道:“这杏仁露是陛下吩咐御膳房备着的,刚做得了您快尝尝。”看着面前精致的碗盏里,杏香浓烈的杏仁露,流渊一时心情复杂。庆华帝忽然开口:“你从小就爱吃宫里的杏仁露,为了一碗杏仁露还在太学和老四闹了一场,离京这么久,定然是早想了吧。”流渊向庆华帝谢恩,端起碗坐下用调羹慢慢吃着。“朕想起来母妃刚去世的时候,你那时才一岁。江氏只手遮天,宫里除了太后和母妃,几乎全是与江家有关的女人。父皇虽然将孩子们保护的很好,却还是难免有疏忽。”庆华帝边看着流渊吃东西边说,“那时你忽然中毒,可把朕吓坏了,太医将你救回来后,朕怎么都睡不着,便偷偷跑去你的寝殿把你抱到自己宫里照顾,咱们兄弟就着么住在一个寝宫之中,一住就是五年。”顺滑的杏仁露此时味同嚼蜡,流渊机械般一勺勺吃着,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庆华帝说道:“直到江氏覆灭后,父皇选皇子过继给流皇后,你才从朕的寝殿搬出去,住到了流皇后那里。”流渊手捧空碗敛神垂目并不言语,庆华帝笑了笑,语调之中尽是无奈:“你我一母同胞,与我最亲近的便是你了。”流渊闷闷开口:“臣已经过继流家改了姓氏,是流家进了族谱的孩子,不再是皇族顾氏的人了。”“那你也是朕的兄弟!”流渊不再接话,庆华帝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流渊将手中碗盏放在桌上,礼数周全毕恭毕敬退出大殿,庆华帝神情莫辨地盯着他用过的碗盏,一旁的万中看在眼里不禁心生感慨,想要再帝王之家生存可是件不简单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