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荨大抵是说谎了,在逃亡的第四天清晨我这样想。我和亓官微轮番值夜,但后半夜轮到亓官微值夜时我却陷入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尴尬境地。亓官微说我是由于时刻担心不知何时会遭遇的刺杀而导致精神紧绷,心理上我赞同他这说法,但碍于颜面我不能表现的像胆小鬼,我嘴硬:“天太冷,还有虫子往我身上爬。”为了佐证自己话里的真实性——我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只无辜的路过蚱蜢示意亓官微看。亓官微用树枝拨弄篝火,火舌倏地窜起二尺,照亮他半边脸。借着火光我发现亓官微唇周冒起些短短胡茬,像冬日埋在雪地里的嫩芽。我偷偷红了脸,我想,是火炙人。“不是冷吗?坐过来些。”他说。我磨磨蹭蹭地挨过去,不靠太近也不离太远,两手间隔着寸许距离——若他引诱我,我便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若我能抗住他的诱惑,我便把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进退都由我掌控的距离。你可千万别引诱我,我用警告的眼神看亓官微。他回我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我冷哼,狐媚子!亓官微向我讲述他戍边的经历,在他的世界里有滚滚灼烫的黄沙,打扮大胆不拘小节的女郎,还有杀人越货的贼寇。他是最出色的说书先生,用精巧的语言把他的世界描述成充满刀光剑雨香烛美人的奇妙冒险,他引诱我前往他的世界。哼!狐媚子!男人的胜负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听见他的精彩生活我总觉得如果我的生活和他比起来显得枯燥那我就输了。于是我绞尽脑汁地把自己遇见过的所以趣事从犄角旮旯里拎出来讲,我所讲的每桩事皆绕不开姜行正。亓官微打断口若悬河的我,拧着眉问:“你和姜远关系很好?”我发现亓官微的规矩礼数便和他这人一样琢磨不透,他时而对我恭敬,唤我殿下,时而又表现得像一个不识教化的散漫之人。比如现在,他称我为你,对姜行正更是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倘若姜行正在此,想必二人免不得又要做过一场。“当然,”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和行正相识十数年,如手似足。”“如果易地而处,在马车上即将被箭矢射中的人是姜远,殿下也会去救?”橙红的火苗跳跃在亓官微眼底,他的视线变得和火舌一样滚烫。我很惊诧地看他,想不通他为何会问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我给出肯定的答复。亓官微阴测测地冷笑,“既然殿下无眠,便有劳殿下守夜。”亓官微说完,自顾自背对着我躺下,连后脑勺都凸成生气的模样。他生气了,开什么玩笑!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推测情况生气,这还是亓官微吗?没有逻辑没有道理,我也有些来气,打定主意不搭理他,太子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哄人?更何况是个男人!我盯着篝火出神,眼神不自觉飘向亓官微,我在琢磨他对我不同的称呼,办正事的时候,生气的时候他唤我殿下,还有呢?夜枭一声凄厉的嘶鸣搅乱我的思绪,我疑神疑鬼地往身后看,树枝长出魍魉怪影,结成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向我包围,我打了个冷颤,夜风将火苗压低,快要熄灭了。没有亓官微的夜里居然如此难熬,我心里发慌,凑近亓官微身旁,用手肘撞他的腰,小声说:“我知道你没睡,”我在心里默默给姜行正说了声对不住,飞快道,“若你和姜行正同时遇险,我一定先救你,别生气了。”亓官微转了个身面对我,他手肘杵地,语气听起来很得意,“殿下折煞微臣,微臣怎敢同殿下置气?”我气得想给他两拳,你如何不敢,你这不是敢得很?同时我发现,除了正事和生气,亓官微得意时也会唤我殿下。很难想象我和亓官微会因为莫须有的假设互相置气,不成体统!我们又说了些话,都很默契的没去谈遇刺一事。在我的认知里,刺客和亓官笃那老鳖脱不了干系,但在亓官微看来主谋另有其人,为了避免无意义的争吵我们暂时忘了这件事。待到天边鱼肚翻白,亓官微踩灭篝火突然和我提起纪荨。我和纪荨有约在前——不和亓官微谈论他,而我向来是个守诚信的人。正要岔开话题,亓官微讥讽道:“纪荨暗示你我和他有染?”他听起来是在问我,语气却笃定而残酷。我刚要反驳不是他暗示是我自己发现的,便察觉出他话里的深层含义。“什么意思?”“他的生母是我姨母,当年他全家遭难,我念着他是姨母血脉便将他带在身边,”亓官微背着手,“倒是看走了眼,错把豺狼当良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