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去了一趟皇宫,见裴安无事,芸娘便也彻底放了心。并不知道裴安会这么快回来,出嫁时带过来的面脂用完了,芸娘想亲自去看看铺子里还没有新货,同裴夫人打了招呼,一早便坐马车,去了临安城的杨柳巷子。杨柳巷子那一带卖的东西都是顶尖的好货,相对价钱也贵了不少,去那儿的人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世家公子爷居多,即便是好奇,也不会像瓦市那边的人肆无忌惮。马车直接到了门口,时辰还早,人并不多。进宫前,裴安将卫铭留在了府上,今日出来,除了青玉,卫铭也跟着一道。人一同进了铺子,铺子的老板先前就认识芸娘,见人来了,愣了一下,满脸堆笑地上前招呼,称呼也变了,“哟,少夫人来了。”芸娘笑着应了一声,“可有新货?”“有有,少夫人这边请”铺子里待会儿还有旁的人来,她要是站在那儿,八成会被堵得水泄不通,老板赶紧将人唤去了里间,让人奉上茶水,“少夫人稍等一会儿,小的这就去给您拿货”里面的小间同外面的铺子紧隔了一道门帘,外面的说话声,都听得清楚。芸娘端起茶盏刚抿了一口茶,外面进来了一波客人,说话声也传了进来,“你躲什么呢,见不得人的又不是你,是那等子不害臊,抢人未婚夫的狐媚子。”芸娘听得一愣,不知那人口中说的是谁,好奇竟还有这等事。“狐媚子又如何,男人不就偏生喜欢”凄凄惨惨的声音,入耳有些熟悉,芸娘一时没想起来。先前的人接着劝道,“再好看的脸,也有老去的那一日,等到容颜不在,瞧着吧,有她好哭的,国公府裴家那么大的门户,少说也得妻四妾,凭世子爷的人才,能守着她一人过一辈子?如今不过是看着风光,等过段日子,她就能体会旧人哭新人笑的滋味儿了”芸娘:国公府裴家,世子爷,合着是在说自己呢。外面的人应该是萧娘子。这是积怨已深。青玉也听出来了,一脸愤怒,“什么东西,自个儿不如人,还泛起了酸,乱嚼舌根,编排上了”卫铭正要出去,铺子的老板也回来了,拿了几瓶刚到的新货,“知道少夫人喜欢用这个,这回拿的都是好货”芸娘揭开盖儿,抹了一些在手背上,凑到鼻尖嗅了嗅,味道清清淡淡,涂上也不油腻,挺满意。芸娘让老板装好,转头让青玉付了钱,也没再留,掀帘子走了出去。外面的几人还在继续嚼舌头,突然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话音一顿,齐齐转过头,脸色瞬间便白了。谁也没有料到,这么早,里头就有了人,且还是正被她们骂着的正主儿。萧娘子神色愣了一下,很快平静了下来,瞥了芸娘一眼,一脸无所谓,说的都是事实,听到了又如何。倒是旁边陪着她的两位刘家娘子,埋着头不敢往这边看。无论是王家还是裴家,以刘家如今的地位,都是望尘莫及,这番将人得罪了去,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报复到刘家头上。两人小娘子,脸都急红了,紧张地捏着手,听几人的脚步声去了门口,心头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见人又折了回来,忙转过身避开。好在芸娘的脚步只停在了萧娘子跟前,笑着道,“萧娘子怕是有误会,世人都知道婚约讲究媒六娉,礼全了,才能算是定亲,据我所知,萧娘子和郎君,不过是长辈当初一句玩笑话,并没上门同萧娘子提亲,萧娘子当了真没关系,可也不能以此为要挟,非要郎君娶了你,旁的我虽不知道,但郎君同我提亲之前,便同我解释了同你的关系,与你他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也已让母亲去了萧夫人跟前,把话都说清楚了。”看着萧娘子逐渐崩塌的脸色,芸娘继续道,“萧家在临安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断然不会强人所难,非嫁不可,本以为这事儿都过去呢,不曾想萧娘子还介怀在心,莫不是萧夫人没有将话传达到位?才让萧娘子这般背后编排人?”狐媚子,这名头倒是挺别致。上回在宫中,她无端踩了自己一脚,还没同她算账,今日又来招惹,芸娘也不是那等软柿子。一席话,可算是将萧娘子,连同萧家都埋汰了个干净。萧娘子面红耳赤,找不出回嘴的话,胸口一阵起伏,也只吐出了一句,“你”见她说不出个什么来,芸娘转头又瞧向了背对着她的两个刘家姑娘,“郎君会不会纳妾,纳几个,那都是我裴家的家务事,两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别因一句嘴快,失了体面不说,还抹黑了自个儿的家族。”刘家两个姑娘就将降头埋在了胸口,一声都不敢吭。芸娘没再停留,走出了铺子。一大早就遇到说自个儿坏话的人,心里到底是不太通畅,见时辰还早,芸娘没急着回去,沿着街头逛了起来。面脂铺子旁便是几家首饰铺子,芸娘走了进去,式样也没什么新鲜,加之出嫁前芸娘收到了许多,意兴阑珊,正打算退出来了,老板突然唤住了她,“少夫人,您看着这个?”说着老板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匣子,一揭开,里面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红珊瑚串。铺子老板一脸得意地道,“这可是小的压箱底的宝贝,珍藏了许久,一般人我都不拿出来,今儿得少夫人前来光顾,忍痛割爱,让给少夫人。少夫人买过去送给世子爷,保准临安城内找不出第二串,珊瑚配才子,也就只有世子爷那等高贵的人,配得上这手串。”听他说得如此有诚意,且自己也识货,知道那珊瑚串确实不错,芸娘便问,“怎么卖。”铺子的老板伸了两根手指,“给少夫人算个整数,二百两,纯属有缘,我也不赚什么钱”二百两,太贵了。她一瓶面脂才几两银子。要是买了这个,她匣子里的银票,便凑不了整数,他应该也不稀罕,芸娘谢过了老板,没要。人走出来了,青玉一脸疑惑,二百两对于刚出嫁收了一堆的嫁妆的主子来说,也不算很贵,“主子真不要?”芸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嘴巴一快,“让他妾给他买吧。”青玉:卫铭:芸娘自己也吓了一跳,愣在那瞬间不动了。她莫不是着魔了。
她眼睛一闭,做出了一个懊恼的神色,恨不得咬了自己舌根,半晌后,才转头看向卫铭,卫铭忙瞥开头,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可他毕竟不是聋子。这话要是传入裴安耳里,指不定会觉得她是个妒妇,能怎么办?芸娘一时没了主意,先试着贿赂吧,芸娘从青玉那要过荷包,走到卫铭跟前,生平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儿,没什么经验,磕磕碰碰地道,“卫公子是吧,我,我那话也没,没别的意思这点银子你拿去喝酒,世子爷成日繁忙,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儿,咱就不汇报给他了,成不”卫铭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钱袋子,摇头没接,实诚地道,“主子给在下的月钱够花。”芸娘:是个忠心的主,收买不了了,芸娘一咬牙,回头招呼青玉,“去买了吧。”被他那烂桃花当街骂狐媚子,转眼二百两银子也没了,芸娘实在是高兴不起来,索性又往前走,想再买个物件儿犒劳一下自己。走了半条街也看得上眼的东西,倒是闻到了一股酒香。王家二爷和二夫人都好酒,芸娘完美遗传了这一点,小时候就曾背着大人偷偷喝过,长大后,也就成了酒罐子。平日里的酒,她都是托人去瓦市吴娘子的铺子里买的,麦子酿造,醇香可口,可惜今儿没走那一条路。酒瘾被勾了起来,也没那么多讲究。昨儿她都瞧见了,满屋子的史册,要修补完,少说还得花上半个月,今儿夜里想必也回不来,她小酌两杯也没关系。心里想着,脚步已经停在了酒铺子前。酒家看到人,一眼就认了出来,愣了一阵,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少夫人来了,可是要替世子爷买酒?”她要说自己喝,又得解释一番,干脆点了头。“少夫人瞧瞧,这边是高粱酒,这是麦子酒,这几个小坛是内子新酿的桃子酒,世子爷的口味,当是喜欢喝高粱酒”桃子酒,她好没尝过,芸娘好奇,“桃子酒,能看一眼吗。”“当然能。”老板转身拿了一壶,递给她,“夫人闻闻,是觉得还行,这壶便送给夫人了。”“都是小本买卖,这便宜我不占,该多少就是多少”芸娘说着揭了酒壶塞,凑近鼻尖,比麦子酒还要香上几分,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闻都闻了,尝一口也无妨,芸娘小饮了一口,正用舌尖品尝,身旁突然一声,“如何?”芸娘一愣,转过头,目光愣愣地盯着他,一时忘了反应。裴安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酒壶,也不等她回答,伸手夺过,当场仰头自己尝了一口,完了看向芸娘,“还行,挺清甜。”芸娘:芸娘这才回过神,脱口而出,“郎君怎么回来了。”她这话再加上惊愕的表情,很难不让人多想,她没盼着他回来吧,裴安看了她一眼,将酒壶塞盖上,“不能来?”芸娘忙摇头,“早知道郎君回来,我就不出来逛了”她面色自责,“郎君刚回来,还让郎君跑一趟”“无妨。”裴安将酒壶递回给了她,直接问,“买多少?五坛够吗。”一个新妇,成亲才五六日,便出来买酒喝,说出去都丢人,芸娘想死不承认,一口否决,可刚喝下去的那口桃子酒,香味还索饶在舌尖,之前没喝过,确实好喝,拒绝得并不彻底,“我,我不用,想着郎君也快回来了,打算过来给郎君买一些”“嗯。”也不知道裴安信没信,转头同老板道,“五坛高粱酒,五坛桃子酒。”裴安付了钱,童义和卫铭去搬酒。马车还有一段距离,人都找到街上来了,芸娘断然不会再逛,裴安也没什么要买的东西,今儿回府见到院子里没人,听她身边的丫鬟连颖说,人去了杨柳巷子,也没什么事儿,便找了过来。自己也好酒,她想喝就买,没什么可遮掩的。两人并肩慢慢地走向马车,寒暄完,沉默了一阵,裴安瞧了一眼青玉手里的几样东西,问道,“买了什么?”“买了几瓶面脂。”芸娘答完,犹豫了一下,从袖筒里掏出了那个斥巨资,咬牙买下来的红珊瑚,递到他跟前,“适才逛铺子时,看到了这个,觉得适合郎君,便央求铺子老板转给了我,郎君看看,喜欢吗。”卫铭:好像不是这样的。裴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打开,神色一顿,“贵吗。”看这成色,价值不菲。“贵不贵没关系,郎君喜欢就好。”卫铭眼角一抽,她这么一说,他还怎么禀报,说得不好,便成了挑拨离间。裴安对她这番话倒是受用得很,接连两日都送了他东西,一个费了不少心思,一个花了不少钱,还有什么事儿可计较的,不过是一个名讳罢了“挺好。”裴安将手串戴在了手上,端详了一番,越看越满意,将盒子给了后面的卫铭,吩咐道,“去醉香楼订个座,午饭在那用。”既然都出来了,便带她去尝尝真正的美酒。醉香楼芸娘知道,临安最有名的酒楼,也是文人墨客经常光顾的地方,虽说南国国风放开,女子也能上街,可醉香楼那等地方,到底还是不一样,公子爷居多,且还养有艺伎,她一个大家闺秀,自然没去过。之前二哥哥经常去,回来就吹嘘那里的酒好喝,她还曾托他带一些回来,可醉香楼的规矩,在那里管饱,不能带走。听他要带自己去,芸娘心里自然期待,面上却没显露出来,装模作样,担忧地问他,“郎君不忙吗,会不会耽搁了你?”“不会。”他应了一声,身子往她这边偏了偏,两人垂在身侧的手碰在了一起。心口提了一下,芸娘正要挪开,手突然被他一把牵住,修长的手指头,缓缓地从她的五指缝里穿插而过,再轻轻一捏。新婚到如今,短短几日,她什么地儿没被他碰过,如今不过是牵个手,心弦却如同被人拨动了一下,泛起了一丝涟漪。儿时他曾见到自己的父母走在前,也是这般十指紧扣,那时候她只觉得格外的温馨,长大后懂得了什么是男女之情了,存在脑子里的那一幕,便又不同了。有羡慕,有向往,想着自己以后,也一定能父母一样,找到一个真心相爱之人,也要同他十指紧扣一回。那个人,她以为会是邢风,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之前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裴安。手掌传来的温度刚刚好,突然觉得很踏实、安稳。她试着轻轻他蜷缩手指,慢慢地往下扣,他的手指比她的要长,也比她的略粗,她费了一些力,才碰到了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