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天黑了,影影绰绰一道身影就在眼前,吓得她捂着肚子一声尖叫,后脑勺撞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在暮色中尤为清晰。
一只手在朦胧中伸过来,抚上她的脑袋。
很轻柔的力道,温热的指尖碰到了脖颈上的软肉。
应当是察觉到不妥,一触即离。
宁湘一愣,浑身血液直冲脑门,瞬间涨红了脸。
“……没、没事,我不疼。”
整个人都麻了,哪里还顾得上疼。
“渴吗?”一杯清茶送到眼前。
宁湘坐直了身子,往外看了看:“天黑了吗?”
宣明繁应了一声:“还有两刻钟到客栈。”
“哦……”她随口应了,又靠在引枕上,无话可说。
马车里昏暗不明,那些紧张的情绪淡去,倒没有白天时初遇宣明繁的震惊不安,只是记挂爹娘,难免惆怅伤怀。
宣明繁垂眸看着她,眸色漆黑:“在怪我?”
宁湘把玩着引枕上的流苏,没什么精神的摇摇头:“没有……”
说来这事也怪不得他。
他才是受害者。
当初她因为一己私利,百般诱净闻法师还俗,骗了人家的清白,数年修行功亏一篑。
或许净闻法师慈悲为怀,没想过找她算账。
可谁知最后弄出个孩子来。
为了社稷宗祧千秋大业,他不得已要为了孩子妥协连同她一起接回宫去,而她自己好不容易到了家,又被迫回到过去。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一团糟,当真是佛祖惩罚她亵渎净闻法师的罪过。
孽债啊孽债。
宁湘怨天尤人,长吁短叹。
宣明繁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已让人在京中置了宅子,你爹娘随时能进京。”
宁湘没想到他都考虑到为爹娘置办宅子的事上,心里欣喜了一瞬,转而又失落起来,撑着下巴淡淡道:“置办宅子也没用,他们不愿进京。”
宁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江州,宁父宁母这辈子都没出过江州城,那里有他们的亲邻,他们的念想,今生都难以舍弃。
宣明繁眉心微凝,静默不语。
宁湘神色黯淡,戚然道:“他们走了,我二哥怎么办,他孤零零在那里呢……我娘为了他一夜白头,连他授业恩师也病了一场,谁都为他的死惋惜,我爹娘又怎会轻易离开。”
车轮滚滚向前,暮色中只有轻微的响动。
宣明繁坐在阴影里,把她滑落的绒毯提了提。
“你二哥恩师,姓杜名言?”
宁湘正怅然,闻言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
杜言是宁彦之书院的夫子,去年初春病逝,宁父宁母去送了老先生最后一程,宁湘当日看二哥时,也顺道去了老先生墓前敬了三炷香。
杜言四十年前是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官居高位,大约十五年前因病致仕后回到江州,在书院做了夫子。
正好遇到宁彦之这个少年之才,老先生极为高兴,收为入室弟子,悉心栽培,断言爱徒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杜言对这个弟子极为看中,时不时上门来,一来二去宁湘也能得到老先生的指点,学上几篇文章。
她那时不过六七岁,才会习读三字经、千字文,便要追着老先生夸她。
老先生与人为善,宽和仁慈,宁湘记得最深的是杜言说,女子读书好,能明事理、辩是非。
可惜她没有二哥那样勤敏好学,再好的文章看过就罢了,一点没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