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除了抱着图南的那天,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她又想起了前日看到的那一幕,火还没完全熄灭的屋子里,几个肢体被烧得纠缠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出一点儿人样,她只知道那是她的家人,却不知道谁是谁。她睁开眼睛,房顶的杂草好像隐约能连出那样凄惨的形状,闭上眼,他们的样子又尽显无遗地直接浮现在她眼前。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哭也哭不出来,眼睛干干地瞪着。门外的风雨雷声更繁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这时,一个雷闪爆发,杨枝眼见她门前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杨枝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前,刚一推开,图南的小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白色的寝衣,抱着枕头,抬头看她,他大概是冒雨跑过来的,肩上发间都有些雨水。杨枝没多想,先把他拉进屋,拿了布巾给他擦脸,擦完才说:“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我怕打雷。”图南用一张木木的小脸说出这句话。杨枝:“所以你要过来和我睡?”图南点头。杨枝觉得有些好笑,他白天的时候洗澡不让她看,现在却来找她睡觉。这小孩。她一边把他往床边拉,一边打趣他:“你白天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洗澡。”图南一板一眼地说:“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当然不然共浴。”杨枝又问他:“那就可以共睡吗?”图南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瞄她一眼,小声地说:“但是我害怕。”他看起来有点别别扭扭的。杨枝明白了,这个孩子大概是没人教,什么都是从书里学,书里没教他逃命,他就待在那里不动,教他和女孩子保持距离,他就照做,只可惜这会儿又害怕,想有人陪他。杨枝摸摸他的脑袋,有点可怜他。“行吧。”杨枝把他推上床里,自己也上床了,盘腿坐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没什么的样子安抚他,“书上的东西也不能全信,我们现在是师姐弟关系,也没到婚嫁年纪,一起睡觉也没什么,况且今天是打雷了,特殊情况对吧?”图南点头。杨枝:“好了,睡觉吧。”图南听话地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好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惊雷炸响,杨枝看得清楚,他虽然没叫,但眼底确实浮现出一抹惊慌。杨枝弯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从小就怕打雷吗?”虽然脸色发白,但图南仍旧认真地回答了她:“不是,是三年前。”他的回答忽然激活了杨枝的记忆。她抬头看向房顶,家乡那里终年少雨,更少雷,在她过去的十二年生活里,只有一天的雷雨特别大,就是图南的娘去世那天。那天是下午,天上压了一日的黑云被狂风吹着,野马江涛般向前奔涌,不多时,电闪惊现,随后如鼓的雷声在天地间腾起,一声两声不止,七声八声不息,雷车动地电火明,还有倾盆的大雨下着,仿佛天上仙人打翻了杯盅。连绵的雷雨中,守在廊下的下人们得知了一个消息,莫家的主母连绵病榻多日后,终于在方才仙去。那时的杨枝也在廊下,生老病死她见得多了,村子里的小孩不好养活,生下来没多久病死的就不少,她对这个自己只见过几面的主母的去世并没什么感触。但几年之后,她想起那天,忽然觉得,如果那个人没死就好了,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有她在,图南必然不会长成这个样子。他好像走在和人世隔岸的地方,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什么叫死,也没有因母亲的去世而难过,但他从那天之后怕打雷。杨枝叹了口气,躺进被窝里,又一次伸手抱住了微微发抖的图南:“好了,没事的,睡觉吧。”窗外的风雨当然没有停歇,但或许是被人抱着的原因,图南渐渐地安稳了下来,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看样子要睡去了。一直没能睡着的杨枝也渐渐有了睡意,毕竟怀里抱着一个暖烘烘的东西确实挺舒服,而且这个小东西还长得玉雪可爱,看起来软乎乎的。就在她要彻底沉入梦乡的时候,图南却在被窝里扯了扯她的袖子。杨枝勉强支起眼皮,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图南问了她一个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问题:“师姐和姐姐有什么区别?”杨枝侧身躺向他:“差不多,不过姐姐更亲近一点。”这时,许久没有响雷的天空不期然地又炸起一声雷,图南一个瑟缩,抱住了她的胳膊,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基本是窝在她怀里了。杨枝本来就迷迷糊糊的,他这么一窝,她也没推,直接顺着这个劲儿把头搁在他的脑袋上,闭着眼睛困意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