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的银裴秋抬手抚摸皲裂的树皮,坐在树根边上点了根烟。他望向山下的路,少说也有几十级的梯子。身边的银莲因为缺水逐渐枯萎,银裴秋摸了把花蕊,吐烟吹飞那点儿花粉:“心气儿那么高的江行云,拍商业片去了,现在商业片也不拍了,拍电视剧。我?我在拍综艺,可我还是想拍电影,陈桦……你最懂我,我该拍吗?”中国的电影人,要真想做出点儿什么实绩,脑袋是要别腰带上的。倾家荡产不说,还可能滚进号子里吃几年牢饭。银裴秋笑着靠在树干上,自言自语地说:“我们都不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万事要求尽善尽美,要求一高,姿态也就高了。”他顿了顿,抬手揉掉眼角的泪,“陈桦,你是我心里,最好的演员,你是我一手指导出来的演员,我以为你是完美的,你无懈可击。”对于一个年轻气盛且自负的导演来说,一个能完全呈现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演员,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他们那部电影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成功,却给今后的影视作品再加了一道锁:今后没有龙标不允许出国评奖。没多久肖华锒铛入狱,陈桦因为染上毒瘾与银裴秋分道扬镳,但又迅速投入了下一部电影拍摄中。但无论是谁的生活,似乎都陷入了胶着,银裴秋被家人禁止拍片,陈桦总是在深夜打来电话,哭诉自己的演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你教我的不对吗?”吼得撕心裂肺,“我是影帝啊……我怎么能演成现在这个样子!”“圈子里的人都说是白陶害死你,凶手应该是我吧。”银裴秋还记得陈桦死的时候,那间屋子里堆满了他喜欢的银莲花,整套房子充满了腐臭和花香交杂的味道,四年之后还是令人作呕。他们共同的梦想才是天上高悬的白月光:“是我让你体会了一把白月光狠狠摔进泥里的感觉,我的失误导致你没能演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以为导演就是演员的灵魂,我以为是通过你来呈现我,可是……哼,我也是个凡人,我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演员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变成导演的镜子,那遇上好导演自然能演出好作品,遇上差的,肯定一落千丈。高傲的人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钻进一个牛角尖里就算把自己压成血沫也不肯出来。当银裴秋认识到自己错了那一刻,他笔下的任何一个角色,全部都埋进了土里。“有个人提醒了我,我银裴秋不是神仙,我是个人。”人始终无法超脱出自己感官的局限,如果你要一个人去想想一种自己没有见过的颜色,脑海里肯定一片空白。为什么电影里的外星人总是那么畸形?因为他们不过是一种基于常识再加以拼凑的产物,并非创新,而是一种组装的臆想。所有的故事仅凭导演与演员共用一个灵魂是不可能达到完美的,因为没有体验过,没有看到的,根本就无法展示出来。上帝没有创造出从出生就无比高尚的人,再理性的人也会有被七情六欲干涉的一天。无论是电影圈还是粉圈,人人都有自己的狭隘之处。就像胡杨拍完定妆照之后想登微博发个工作照,一输入自己的名字,弹出来满眼都是黑词条。很多人并不认识胡杨,也不知道cas是个什么风格的男团,甚至连这个团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这些正义的勇士最擅长跟风辱骂,为了彰显自己的“品格”,肆意对别人施加无端的暴力。片方宣发有意提前放出参演人员的消息刷了波热度,正在风口浪尖的胡杨又被推到了网络喷子的枪口上。书粉找到胡杨以前出圈那张旧照,小论文写了好几篇,痛陈资方滥用ip,更有甚者直接艾特胡杨本人:这种土味idol也能演戏?拍综艺靠吸血红了,现在忘本一脚把女方踢开,品德不好的人能演出好的角色吗?“演员的品德跟演技有关系吗?”胡杨撇嘴扔下手机,由着罗清华跟刷碗似的拿卸妆棉擦他脸,“图个啥?圈我难道我还能搁大号去跟他对喷么?”“老板你看过一本书叫《浪潮》吗?”罗清华对着那些黑词条连连咂舌,“从众心理,这就是一帮没有安全感的乌合之众,他们认为只有在群体里才能实现自己微茫的价值……换句话,换句你能理解的,他们想群聚成一条大腿,让你这根细胳膊拧不过。”胡杨挑眉没有多说什么,他坐在休息室等待主演拍完之后才能进行下一组拍摄,提到主演,胡杨就想起今早他见到的舒明池:更衣室里那人脱下短袖,背上少说好几条红道子。那人见了胡杨也没说一句,换了衣服就跟不认识似的出了门,胡杨却发现舒明池的眼睛里没了当时那股活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