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回交出兵权不久,裴彦麟也递表请辞。裕安和他的拉锯战持续了相当长一阵,在暮春时节,准他所奏,拜为尚书令,晋封英国公。尚书令为尚书省最高长官,却无总领诸相的实权,裴彦麟这是明升暗贬。裕安不愧是天生的帝王,她深得先皇真传,得心应手的驾驭着百官,将江山社稷治理得有条不紊,群臣治理得服服帖帖,深得民间赞誉。但这些已不是苏星回所在意的了。阿婼升任为御前奉御,和担任三宫检责使、知内侍省事的敏良共同执掌宫务,统摄宫官。她无事一身轻,乐得潇洒自在,无需朝廷上值时,她常常和裴彦麟四处闲逛游荡。裴鹤年已经入朝为官,裴彦麟越发闲散,暇时总能看见他和夫人并马出游,颇有些不务正业。春后两人重修婚书,结下百年之好,此事在两都沸议了一时。苏星回浑然不在意旁人的议论和眼光,她夙愿了结,和裴彦麟感情甚笃,和子女亲厚和睦,人生已足够圆满。裴鹤年常被同侪们调侃,“估计要不了多久,裴兄又该有弟弟妹妹了。”裴鹤年总是一笑而过。他出身河东裴氏,父亲是权倾当时的一朝首相,如今母亲是执掌禁军的左监门将军,天潢的座上宾秦国夫人。他贵不可言,前程似锦,又年轻英俊,神都的高门阀阅对他青睐有加,和裴彦麟夫妇在私下多有暗示,意图结为秦晋之好。裴彦麟和长子谈及了婚事,鹤年屡寻借口推辞。他自称年轻无为,想要潜心辅佐圣人,立业后再考虑成家,然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紫微城那位金枝玉叶。曾经的宁平县主豆卢金遐,因得圣人宠爱,又身负功勋,赐姓李氏,受封镇国昌平公主。金遐高高在上,但对每个人都和善亲切。她已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仪态端方,气度高雅,有着帝女该有的矜傲。她叫他:“裴将军。”她道:“我听圣人说起,不日你将赴朔边。我祝你旗开得胜,鹏程万里。”金遐与他保持着男女之距,不再像当初,肆意抚摸他的手指,亲热地唤他鹤年,露骨地问他,“鹤年,你会娶我吗?”鹤年怅然若失。贵为公主,圣人会为她挑选一位合适的世家子弟,两人的名姓将并列青史,名垂万年。他迟来的情感无疾而终,仿佛只是昨日绮丽的旧梦,梦醒来,君臣之间隔着天堑,从此裴鹤年只能在节宴和仪典上远远看她一眼。成人的世界,远比想象的来得猛烈煎熬,裴鹤年在经历一场没有答案的情劫。苏星回目睹了这个孩子隐忍的痛苦,而在惊觉自己是痛苦的根源后,她不得不逾矩向裕安提亲。裕安感到为难,她叹息道:“朕有此意,金遐她却无心。能体会你为人母亲的苦心,但这是小儿女的抉择,你何苦揽错在自身。”苏星回红了眼睛。私下去向裕安提亲之事,她一五一十的和裴彦麟交代,心疼之余又无可奈何。“鹤年深藏心意,对方又如何知道他的情意。”彼时吐蕃派遣了王孙和使臣朝拜新皇,他们在神都居住了五日的光景,裕安决定今日于宴春台设宴款待,传谕百官作陪。天光已渐渐朦胧,两人还卧在床榻相依相偎,裴彦麟手抚她的香肩,对此道:“情意需两知,强行干预反而适得其反。”就像他们夫妻当年的同床异梦,苏星回想起那段过去,就会心痛如绞。那同样也是裴彦麟不能回首的过去,但他更想记住此刻,苏星回还在身边,他也不是等待死亡的孤鹤。他忍不住握起苏星回的手腕,从指尖吻到指根,情深不倦,悱恻缠绵,“鹤年天资聪慧,只是感情迟钝,他迟早会明白。”苏星回颔首,伏进他怀里,手掌感知到心跳,渐渐安心。她翻了个身,用牙轻啮他颈侧的肌肤,含混不清道:“腰酸,腿疼……不想动,快抱我去洗漱……”裴彦麟无声一笑,揽过她的腰肢,隔着轻薄的被衾细细摩挲,下颌挨蹭着她微醺的玉颊,“不急,再睡一刻钟……”苏星回实在是困极,她打着哈欠,从善如流地点头。但真就只睡了一刻钟,便被兰楫等人催促,从床上狠心地扒出来按在妆台前。兰楫帮她洗漱,换上衣裙,嬷嬷拢上高髻,施粉描眉,婢媪们动作麻利,稍时就打扮停当。苏星回扶鬓对镜,只见玉钗晶莹碧透,金簪光辉耀眼夺目,镜子里的女子分明都年过三十,眼角也添了细纹,却仍是明艳不可方物的绝代佳人。苏星回心满意足,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裴彦麟不知几时站在身旁,透过镜子与她对视,苏星回不禁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