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回,苏星回,说话……”眼看越来越多的叛军涌向了圣人,她竟无动于衷,褚显真急得双目赤红,将剑挥得更快,但眼前的人根本就杀不完。“别叫魂了,我听得见。”所有的声音交织在脑中,苏星回耳朵里时而清晰,时而嗡鸣,像针扎似的,连眼睛都疼得睁不开。她不可能倒下的,她怕自己卸了这口气,从此再也站不起来,紧咬牙关撕开两只大袖。早先的伤口凝结起血痂,碎布嵌在烂肉里,她疼得浑身抽搐,咬破了嘴唇。身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宫女们仓惶逃窜,被乱军拦腰斩成了两截,尸首咣当滚在脚下,肠子流了一地。还有一个年轻的内官,半张脸被利刃削去,露出森森白骨,冒着血水的肉还挂在脸上,仅剩一张皮连着。她随阿翁去过西北,见过长河落日,也见过尸浮遍野。但眼前的触目惊心绝不亚于任何一场凄惨悲壮的战役。胃又开始抽搐,那种灼烧感,恶心感像和着血的碳灰,攫着她的肠肺不住往下坠。反贼的最终目标是圣人,御驾所在地有最多的叛军攻围,无疑是残酷的炼狱。拦阻在御前的苏星回片刻都不得喘息,遭受了最多的凌迟。她被夹击,掣肘了力量,当一名叛军从正面挥下刀刃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个青色人影忽然扑了出来,用牙咬在叛军的脖子上。叛军吃痛地大叫着,试图挥刀把他砍成两截,才发现人在他背后。他气得额上青筋暴涨,用带着护臂的手肘残暴地重击在宦官的肚子,“给我死开,不男不女的狗东西。”宦官被甩在苏星回脚下,趴地吐了几口血。在刀锋砍下来,苏星回双目怒睁,提起一股劲,踢飞了刀,再掣出剑,捅穿了对方的喉咙。她把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抓起来,惊愕地发现,他居然是敏良,“是你……”敏良眼中一片死寂,面如鬼魅,不像人形,那顿鞭子已打得入骨入心,刚才的几招几乎要了他的命。她的仇人救了她。她救了她的仇人。苏星回贝齿轻错,眼里恨意滔天,对面的刀剑再刺来时,她掌心蓄力,就要推他出去挡刀。可看见这双灰蒙蒙毫无生意的眼珠,她心里跟油煎似的,手掌一推,把他搡到身后,“找地方呆着,别拖累我。”苏星回整个人都被血泡着,眼球浮上了诡异的血翳。或许是她阻碍了进程,叛军再次动用了□□队,在殿门前瞄准她的方向,数箭齐发。苏星回的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断了一匹肋骨,她忍着痛楚挥剑,砍落了三箭,第四箭瞄准女帝,她却判断失误,没能砍落。箭头径直没入了左胸,皮肉裂开时,她甚至清晰地听见骨头破碎的声音。一股麻木直冲后颈,她的足下失力,趔趄着向后倒去,倒在了裕安公主的怀里。“苏十九娘——”裕安公主接住了她,看到累累的伤痕,血流不止的箭伤,心中大为震动,“坚持住,我已经听到援军到来。”不是骗她,确实是援军赶到,外面的厮杀震天响,叛军正在节节败退。裕安公主抬眼环视殿上,乱影幢幢,叛军已经是在撤退。她把苏星回缓缓揽到膝上。女帝要上前查看,内官劝阻道:“圣人不要看。”裕安公主也说:“阿娘别看了。”“一身的伤,都是血。”她补充了一句,试图拿掉苏星回手中至始至终都没放下的剑,那只手反而攥得更紧。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看着纤瘦的一副身体里,竟蓄藏着这般令人敬畏的力量。血从箭孔哗哗地往外流,是钻心挫骨的滋味。眼前浓影繁乱,苏星回感到头晕,眉心紧皱着按住箭伤,却流了一手血浆。她的视线清晰了两分,看到了残破不堪的大殿,哭啼呜咽的女眷,踉跄奔来的舅娘。不知几时起,怎么杀都杀不完的叛军攻势也在减弱。“公主,援军到了吗?”裕安公主动容地颔首,“苏十九娘,等太医清理过伤口,你再休息。”苏星回浑身的骨头都在疼。这一刻,她像卸掉了包袱,无比轻松。你有救驾的功劳了,苏星回。撑住了,苏星回。不要死,苏星回。她费力地喘着气,抬起那只还握着剑的手,在一片抽气声中颤抖着折断了箭羽。疼痛穿刺心肺,全身止不住地痉挛,她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唇色更是惨白到骇人。跌跌撞撞奔来的河内郡夫人泪如泉涌,轻抚着苏星回的脸,“十九娘啊,你吓死舅娘了。”苏星回想笑,笑不出来。她的伤口牵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