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咪呀,那只是一场意外,我的员工喝醉了,那炸药是用来轰石头开山路的,谁知道那几个小瘪三竟然放错了位置。我已经对他们进行了严厉处罚,还向负责水坝建造的公司赔钱了。这是收据……”
艾波洛妮亚背靠长椅的靠背,手指不自觉地点动扶手。她承认,在法庭上扳倒克罗切这事儿不够现实,他树大根深,唯一能让他吃瘪的只有那位入土的墨索里尼了。瞧法官提问的方式,她已经能确定,又是一位友中友。
好在她们还有后备计划。庭审结束她会直接坐火车去罗马,带着比安奇继续与高官周旋。
身旁的人站起又坐下,薄荷、雪松的冷冽香气袭来,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极具侵略性,悄无声息地侵占了她的思绪。
“我已经和凯说清楚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似中提琴,压低嗓音说话时,带着微微的气音,空气中充斥看不见的蛛丝,她不敢动、不敢说话,生怕坠入粘稠的蛛网,理智再次下坠,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爱河。
“我向她道歉,为我的不告而别,为我辜负了她的心意。我和她说,希望她好好生活,找一个爱她的、正直善良的人共度余生。”
男人接着说道:“而我,艾波洛妮亚,我会一直等待,像维塔萨尔瓦托一样,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他的话音方落,正前方,法官一敲法锤:“我宣布,克罗切马洛,无罪。”
不知是锤音还是其他什麽,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艾波洛妮亚的毛孔陡然炸开,某种毛骨悚然的直觉,激得她手指微微一颤。
她忍着指尖、乃至灵魂的酥麻,站起身对比安奇说道:“里诺,我们走。”相貌悍蛮英俊的男孩听话跟随。
玛莲娜沖迈克尔点了一下头,而后也跟着丈夫离开。
迈克尔自喉间发出一声笑,空气中还存留她清甜的气息,他的掌心贴上女孩方才坐过的位置,好似能通过这种方式触碰到她的体温、她的肌肤、她的一切。
chapter41
最后一丝如血的光线消失,城市浸入密不透风的黑暗。
卡罗瑞泽兴奋地回到房间,穿着花哨的绸衬衫,嘴里小声哼歌。他今天在楼下的赌场大赢特赢,前所未有的好运气,气得那些意大利人要揍他,不过被保镖拦了下来,本赌咒发誓出了赌场要给他好看,但一听是克罗切的贵客、来自纽约柯里昂家族,仿佛蜗牛般缩进壳里,将所有骂人的话给吃了回去。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瑞泽想,他一定要好好巴结这些黑手党的老大,迟早有一天,他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他关上门,刚摘下帽子挂到衣帽架说,突然之间,出于早年底层生活的、属于小市民的警觉,瑞泽停下哼唱,看向窗边的座椅。
那是一张高背沙发椅,全包真皮坐垫,斜对着窗,里面坐着一个人。城市零星的灯亮起,细碎如裂罅里透出的微光,森森投射到他的身上,照出一层死寂的、灰色的光。
“迈克尔?”瑞泽试探性地问,不妙的寒意自脊柱蹿起,“你怎麽来了?”
迈克尔转过头来,没有说话,脸完全沉在黑暗里,如教堂顶端石像鬼投下的可怖阴影。
瑞泽压抑着不寒而栗的恐惧,努力语气轻松地说道:t“这光线也太暗了,你想什麽那麽出神呢?竟然忘开灯。”
啪地一声,灯光亮起,屋内亮亮堂堂。桌前是一本相册,迈克尔手里把玩一柄左轮手木仓。
看清这一切,瑞泽感到全身瘫软,四肢像面条般提不起劲儿。但他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忍住喉间生吞死鱼般的呕吐感,轻松地说:“这本相册是爸爸特意叮嘱我带来的,他想让艾波洛妮亚了解我们家。”
某个名字的出现,仿佛松开了拧紧的发条,迈克尔终于发话了,声音很平淡:“我妹妹选择你成为她的丈夫,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全心全意地爱你,可你呢,只盯着她口袋里的钱。”
“婚礼第二天,她眼圈乌青。桑尼听了爸爸的劝告,才没有教训你。”迈克尔不紧不慢地说,“结果,他的仁慈并没有让你悔改,你反而在康妮怀孕期间和西堡镇的情妇乱搞,被发现后又殴打了她一顿。”
瑞泽从惊恐中逐渐恢複过来,见说的是这件事,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忿忿道:“桑尼也找情妇,还是康妮的伴娘呢!再说,我打康妮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爸爸都不来管我们,你和桑尼有什麽资格?”
迈克尔笑了一下,但这笑并非出自本心,在黄色顶光映照下,有种皮肤和骨骼分离的不真实感。他说:“我确实没有资格因为你殴打康妮杀你,但我可以用处决叛徒的名义。”
四英寸的左轮手木仓在他手里晃动,银色木仓身反射灯光,竟有种似玉的油润感。
卡罗·瑞泽被那漫不经心移动的枪口、轻描淡写的语调弄得心神大乱,快速向门边跑去,发现房门紧锁,他用力地拧动把手,又大力锤门。发觉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外面没有任何反应后,他走回桌前,颠三倒四地说起话来:“我是清白无辜的,我以未出世的孩子发誓,我是清白无辜的,迈克尔。康妮非常爱我,我也爱她,求求你,别给我安这个罪名,别杀我。”
对于瑞泽是叛徒这件事,答案毋庸置疑。这种相册是专门定制的,每张照片像画框一样精心裱起来,瑞泽替换了几张带有凯的照片,但白色边框大小固定,他为了不留白,将照片顺序打乱,又剪裁了几张。其中有一张是他中学时候的照片,迈克尔一眼看出尺寸发生了变化。但他对瑞泽身后之人还没有把握,必须要让他自己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