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睁着眼看他。图勒部族的年轻首巫脸庞半隐没在昏暗里,极具异域色彩的轮廓,仿佛是祭坛上的雕像。咽喉的伤还在流血,图勒巫师毫不在意。他将手放到仇薄灯肩上,视线落在墙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仇薄灯抿了抿唇,铁锈的气息还弥漫在舌尖。他有点想开口,可刚刚的耻辱感和愤怒还没彻底褪去,又不甘心就这么搭理对方……古怪的僵持里,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过了一会,图勒巫师的视线移到仇薄灯脸上,发现他没闭眼,没睡。迟疑片刻,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仇薄灯散在脸颊处的头发。起身出门。木屋一下安静了下来。仇薄灯盯着木墙的年轮。………………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听到门开的声音。仇薄灯撑起身,看见图勒巫师站在门口。他仿佛又出去练了趟刀,身上还带着热气。见仇薄灯还未睡着,他略微一顿,便没有进来。“喂。”木门快被合上时,里边传来少年小小的嗓音。图勒巫师搭在木栓上的手指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没动。仇薄灯是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开的口。——他就从来没这么“以德报怨”过。谁惹他生气了,他非铆足劲报复千八百回不可,哪里有可能去管对方的死活。眼下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宽宏大量一回,对方居然没反应?!小少爷还没消的火又上来了。“行啊!”他气呼呼地,“出去冻死你!!!”话音刚落。身形高大的图勒巫师就进来了。仇薄灯看他就来气,刚刚坐起身,又躺了下去,扯过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突出一个眼不见为净。图勒巫师隔着毯子,轻轻握住他的肩角。仇薄灯一挣肩,把他的手抖掉,他重新握上来。仇薄灯又抖掉他,他又握住。一挣一握,几个来回。仇薄灯猛地坐起来,郁怒未消:“你烦不……”后边的音没说出来。指节分明的手落到他的脖颈上,指腹微热,就像落了一点火星,烫得仇薄灯一顿。好在对方只轻轻摩挲了一下,便移开向下,替他将松散的里衣拉好,遮住新盖上的和还没褪的红痕。粗糙的指腹擦过肌肤,仇薄灯不知为何,有点脸热。但很快,他就又愤愤起来。——衣服会散,还不是因为这家伙刚刚把排扣都扯掉了!仇薄灯恨恨瞪了替他整理里衣的男人一眼。“坐好。”他恶声恶气。图勒巫师抬眼看他,明显没听懂。……血迹这会已经向下淌了许多。几乎要流到胸膛上去了。叱责的话在舌尖滚了滚,仇薄灯鼓鼓腮帮子,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按住图勒巫师的肩膀。手掌下的肌肉就像精壮的豹子,没有一丝余赘,只是简简单单按着,就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但仇薄灯只轻轻压了压,对方虽然不明白他的话,却还是顺他的力道坐下了。活像什么凶悍却认主的猛兽。……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仇薄灯一定神,抛开乱七八糟的联想,凑近图勒巫师的伤口。……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仇薄灯不懂医,但家里跟爱护眼珠似的,爱护他。他要是划破点口子,血还没滴三滴呢,周围的人就能人仰马翻个大半天。眼下乍见这么多血,顿时就有点慌了。四下想找块布给人擦擦。图勒部族的布料大多数是羊毛织品,容易沾到伤口上,不太适合清理。得足够轻,足够薄……不会留下线头……仇薄灯寻了一圈,视线落到木屋的一角……他原先的衣物其实都已经洗干净了。图勒巫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给他穿部族的服饰,而仇薄灯自己一个人,折腾上八百年也搞不清楚那些复杂繁琐的系带。最终,那些衣服都叠放在角落里。只是…………浅金的铜盆水面荡漾细碎的火光,仇薄灯闷闷地将天蚕丝的薄衣丢进盆中,没好气地对仿佛是个哑巴的男人道:“自己擦!”末了,恨恨地补了一句。“你活该!”无缘无故那么对他,活该流血流死。说完,仇薄灯自顾自到角落里去读《续四方极原志》。他抱着小腿,把下颌抵在膝盖上,视线落在书页上,却是半天没看进去一段……背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别是真死了吧?仇薄灯不太确定。又烦了好一阵,背后还是没动静。……真死了?仇薄灯盯着书页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