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他知道,医庄视若机密的药引是什么,就会明白其中的缘故了——雪芸,一种只生长在极原的苔藓。每年,私贩商队不惜多走好几百里路,自冰碛原经过,为的就是刮走依附在石面那一层小小的不起眼的苔藓。“呜……”睡着的少年忽然发出又腻又甜的鼻音,他在梦中缩起肩膀,想要挣开。鹰巢的主人按住他的肩角。彩绘铜盆里,劈碎的冷杉木一根一根,被烧得通红明亮。淡金、暖黄、橙红……变幻的火光照在蓬松的衾被上,被面微微起伏,凸出成年男子的手骨。少年的鼻音很快便成了急促的喘息。间杂小小的呜咽。很快,他还没干的眼睫毛就又挂上了晶莹的水珠。他仿佛在梦中也睡得难熬极了,拧着眉,咬着唇。本能地蜷起身。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清脆的金属声……一条从衾被下延伸出,堆叠在毡毯上的链子被拖动。金环与金环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环角光芒跳跃,倾斜着,在墙壁印出一排斜斜的光点。忽然的,光点猛地、剧烈地移动了一下。少年搭在男人肩处的手指猛地绞紧,又猛地虚脱,软软地搭垂下来。图勒巫师收回手。雪芸的清香渗透进羽绒的缝隙。屋外的风渐渐小了下来。白雪落在屋顶,发出沙沙的声音。暖洋洋的火光里,……雪原的苍鹰将它毛茸茸的小雏鸟,笼进自己温暖的羽毛里。小雏鸟在梦中,狠狠地、狠狠地啄了它一口。………………………………冰季一到,图勒部族所在的圣雪山山脉地区,冷得能把人冻死,泼水成冰绝对不是开玩笑——不,水还没泼出去呢,就成冰了。冰季里头,图勒族人除了值哨的,大多在自己的屋子里窝着。天寒地冻的,哪怕屋子里生着火,也叫人懒洋洋的。上了年岁的老人,习惯盖着羊皮,一边烤火,一边给孙子孙女们讲故事。雪原缺乏纸笔,天寒地冻兽皮珍贵,故而书卷极少极少,过往的历史,全靠叙事长诗代代相传……传奇的英雄王库伦扎尔、显圣的图勒、传奇而恐怖的黑萨满……形形色色的武士和他们的战骑,在老人的口中,奔驰过雪域上空。年轻的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就简单多了。有阿尔兰的,跟阿尔兰滚一条毡毯,折腾得大汗淋漓,就出门刨点雪进来烧热水洗澡。乏了,就盖上毯子,嘀嘀咕咕说些个私房话。没阿尔兰的,就老老实实,滚去部族的练武场练武,争取在万神节的赛武会上展示自己……总之,光棍在冰季,那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许则勒不是光棍。但今年的冰季,他比光棍还凄惨。“……阿温贡……家……阿萨尔……冷木。”许则勒趴在木头上,哆里哆嗦地写字。天气太冷了,尽管屋子里生着火,砚台照旧隔一会就冻一层冰。第不知道多少次秃头的笔蘸墨蘸了个寂寞后,许则勒爆发了:“去他娘的!你们首巫他有病!”“则勒!”正在沾羽箭的阿玛沁不满地喊了他一声。许则勒:……他是真的欲哭无泪。前几天,木鸢坠毁,图勒首巫没一刀宰了自己和阿玛沁,许则勒还感恩戴德的。直到……图勒首巫只给他不到十天的时间,写一部图勒语和中原话的解字集——这他娘的,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许则勒觉得,图勒首巫就是变相的想找借口杀他。比如十天没完成,就丢下圣雪山悬崖什么的……但他能怎么办呢?这几天,阿玛沁因为首巫大人的阿尔兰受重伤,愧疚得就差拔刀自尽。为此,成为了最严苛的监督者……他稍微停笔,连喘口气,都要被问的那种……叹了口气,许则勒将石砚拿去烤火。阿玛沁一边看,一边好奇地问他,他是怎么认识首巫大人的阿尔兰。“……他救过你的命吗?”阿玛沁问。她了解自己的相好。不是天大的恩情,许则勒那天不至于拼命到这地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文人——阿玛沁眼中的,即得罪首巫,又冒险战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听到阿玛沁的话,许则勒顿了顿。片刻,低声说:“是啊。”阿玛沁等他往下说,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四方志》一开始不是无人问津,只是文坊刚刚将书摆上架的时候,管事想打出点名气,便想邀请白鹿书庄的名儒替他作个小传。结果,名儒草草翻阅一翻,便痛斥“粗鄙不堪。”又知撰写者世家出身后,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