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叶萧萧散雨声,虚堂淅淅掩霜清。这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伴随着阵阵湿意寒凉,打在庭院的树叶上轻轻作响。还不至傍晚时分,只见这安州的天色愈发灰蒙蒙阴暗了下来。程弈突然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案上,他抬头有些生气的看着林阔,郑重其事的说道。“时至今日,亭松这是不信任我的诚意吗?或者是怕我会误了你的事?”林阔听出了程弈言语间对自己的埋怨,急忙解释道。“正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趁现在事情还没显露出来,你还有脱身的机会…”“亭松,我既是你的朋友,我还要这脱身求生的机会做什么?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明知他要孤身一人去走一条艰险坎坷荆棘丛生的路,而我却选择不陪在他身边帮助他,袖手旁观只躲在那安然富贵的光亮处,等着他随时会传来的死讯,我程弈岂不是真要做了那不仁不义的小人…”听到程弈的这番话,林阔突然眼眶有些湿润,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瞬间平复了下情绪,说道。“正则,你的背后有文远侯府,有你的爹娘族人,我可以死,你不可以死…”“为什么你就可以死?你当真觉得你林阔的这条命就那么微不足道吗?那我对于你忠肃公来说又算什么?难道我们之间这份多年的好友之情兄弟之义竟如此不值一提吗?凭什么你就可以如此轻视自己的这条命?”“正是因为我林阔视你为一生好友,我才不想把你卷入这场乱局,若你因我而死,我这一生都不会心安…”“可若你林阔死了,我程弈这一生也不会好过…”林阔看着程弈一脸真诚又有些伤心的样子,他突然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拿起桌上那杯快凉的茶直接喝了下去,程弈看着他继续说道。“亭松,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们所谋之事,我父亲已经知道了…”“什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前些天因为想独自离开京都之事和我父亲突然起了争执,我才知道,原来我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安插着耳目,来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此次我离开京都是得了父亲允准的,他早就猜到了我要来安州见你,还要和你一起去黎州…”“文远侯他怎么会…”林阔听到程弈这番说辞,心中很是疑惑不解,他只以为程弈此次又是偷偷瞒着文远侯溜出京都来安州的呢,在他看来,文远侯向来最是懂得圆滑世故明哲保身之人,既然如今他知道了程弈的想法,便应该将程弈困在府中才是,又怎会如此轻易同意他离京来见自己?看着林阔只在那低头沉默思索着,程弈继续说道。“我想文远侯府那边,我父亲自会料理好的,他一贯为人处世风格你又不是不知,满京都望去,那群狡猾的老狐狸之中定然有他的身影。如今我既得了父亲的同意,得以离开京都,所以接下来,你大可放心让我与你一同去黎州。这黎州虽地处偏远,但却同东陵国一向往来甚密,自然这黎州的水蹚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若只是一个寒寻在你身边,人生地不熟,我还真怕你万一哪天应付不过来,若是有我随你一起前去,也算是路上给你多个帮手不是?”林阔只是一时想不通,这文远侯为何会用同意程弈离开京都来间接告诉自己,他竟默认同意了他们的计划?毕竟他所谋之事,多一个人知道便也多了一份危险…转念又一想,这文远侯向来看重程弈,想来就算他不帮自己这个外人,大概日后也应该不至于主动来干扰自己的计划吧。林阔抬头看着程弈一本正经劝说自己的样子,知道今日自己定然是改变不了他的这份坚定了,无奈笑了笑,又冲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一诺,矢志不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二人相视一笑,仿佛这一刻,他们还是曾经那清风月下谈笑风生的少年郎。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仿佛要压倒吞噬这片人间,林府老宅四处也提前燃起了灯烛,林阔和程弈正在桌前铺着一张地图,认真研究着去往黎州的不同路线,突然寒寻拿着剑从廊下急匆匆的快步走了进来。林阔和程弈同时抬头看向他,只见他衣袖发间皆挂着一些水珠,林阔顺手将一块锦帕递给他,寒寻一边擦着身上的雨水,一边说道。“公子,怕是我们赶往黎州的行程计划要提前了。”“怎么了?是镜春派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刚才我出去见了镜春派的人,他们说,这次是我师傅让他们来见我的,而且我师傅已经亲自赶往黎州了…”“东方门主不是最近一直在闭关吗?怎么他老人家也有空去黎州了?”“是风满楼。我师傅刚出关没几日,镜春派便从江湖上截获了风满楼的一条线报,说是风满楼最近在黎州接了不少生意,其中有一条便是要去刺杀宁王殿下…”,!林阔听到有人要去黎州刺杀宁王殿下,突然有些惊慌,他认真想了想,继续问道。“宁王殿下的藏身之处这几年不是一直很隐秘吗?而且不是一直由镜春派帮忙照顾着吗?”看到林阔有点着急,一旁的程弈也急忙看着寒寻说道。“对啊,寒寻,我前段时间刚去了黎州见了下宁王殿下,那地方确实隐秘,一路上又鲜有人迹,我当时要不是靠着你之前给我的那枚青竹玉佩,怕是这镜春派的人还不会带我去见殿下呢。”“其实我师傅目前也还不知,这风满楼是不是已经探得了宁王殿下的藏身之处。但他唯恐夜长梦多,怕万一黎州出现变故,会耽误公子的大事,便先亲自赶去宁王殿下身边了。况且这些年风满楼也是成长迅速,高手如云,论实力自然要远远强于几年前刺杀殿下的那帮江湖杀手…”林阔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看着寒寻和程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晚便动身离开安州!寒寻,你先按我们原来的计划,快去准备吧。”“是,公子。”寒寻急忙走出了房间下去准备了,程弈突然有些担忧的看着林阔,轻声说道。“亭松,今晚我们便离开安州是否着急了些?难道不用像上次去陈州那样,找个人来顶替你守在这林宅了吗?按照南周国律例,公侯守孝期间不可无故擅自离开守孝之地,这一旦被人捅了出去往朝堂参上一本,怕是京都那边会生出不必要的变故…何况你别忘了,这安州刺史周进,他可是滕昊的人,我可在京都之时,就有听闻,这个周大人,一向表面附庸风雅清风朗月的,实则手段阴狠毒辣,想来他也在盯着你…”林阔看着程弈的担忧,突然有些平静的笑了笑,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说道。“若是有一天,这敌人他愿意成了盟友呢?正则觉得又当如何?”“盟友?周进他…这怎么可能?”“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同你慢慢详说吧。虽然这位周大人一向心思城府极深,但这次我愿意冒险相信他的诚意。”“亭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了?”“你现在只需知道,说起这位周大人,他可真是个人精,他早已同滕昊之间生了嫌隙,他这是想搭上我们这条船,为自己以后谋个天高海阔…正则,晚些我再同你解释吧,我一会便修书一封让寒寻给这位刺史大人送去,这安州之事,他自会帮我们料理,我相信在安州这块地盘,一些事他还是能处理好的。”“可是亭松…我…”林阔看着程弈一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直接微笑拍了下他的肩膀,便回到桌前,慢慢收起那张地图,又拉着程弈去帮寒寻一起收拾行囊了。林阔安顿好了安州的一切,在这布满雾气的深夜,他们三人坐上了一艘通往黎州的客船。黎州是南周国诸州之中靠海面积最大的一个地方,自然黎州百姓向来多以下海捕鱼为生,又因为其与东陵国贸易往来频繁,黎州一带的漕运海运赋税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富庶之时可抵寻常两州之利还多。只是这人间,它再好的地方也有穷人,再坏的地方也有富人。所以,黎州它既是一个雕梁画栋钟鼓馔玉的仙境,又是一个水深火热民间疾苦的炼狱。算了算时辰,从安州出发赶往黎州,选择水路算是最快的一条路线了,不过即使再快,怕也要在这船上度过五六天才能到达。不知不觉,他们已离开安州五天了,若按这正常速度,大概今晚他们便能上岸抵达黎州了。这天中午,林阔他们三个正在船舱的一楼用饭,突然听到楼上客房的长廊下,一个男人着急的斥骂声传来,还时不时夹杂着女人的痛哭声,随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接往一楼跑了过来。“各位客官,好心的公子小姐,大爷大妈,你们有谁看到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没有?穿着一件青黄衣衫,他这么高,圆脸,大眼睛,鼻尖还有颗痣…”随着这着急的男人声音传来,大家都慢慢探出头去,林阔他们坐在一处靠窗的角落里,也都将目光看向了这个男人。只见这个一脸着急满头大汗的男人大概20多岁,一身灰色粗布短衫,袖口裤腿上还沾着一些油污,鞋子上还沾着几片鱼鳞,慢慢细闻之下,身上散发着一股海腥味,想来不是个渔夫便是个鱼贩子了。站在他旁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是一身青色粗布衣衫,发间插着一支木簪,她站在那里正在用洗的发白的衣袖擦着眼泪,一脸极度痛苦伤心的样子。就在大家都摇摇头说没看见的时候,这男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抹了下眼睛,但他听见女子的哭声,似乎更加心烦意乱了,只看着女子呵斥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亏你还是个当娘的,让你看个孩子都能看丢,你说你有什么用,就知道哭,我给你说,要是今天找不到小宝,我看咱们俩都别活了…”,!“呜呜…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突然睡着了,一醒来就看不到小宝了,要是小宝找不到,我也不想活了,干脆我就直接从这船上跳下去…”林阔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对渔家夫妇的孩子丢了。一旁的程弈看着这对正在着急流泪的年轻夫妇,抬头看了下林阔,说道。“亭松,好像是他们的孩子丢了…”“嗯,我也听出来了。”突然那个年轻妇人满脸泪水的往外跑去,直接抓住了船上的栏杆想跳进海里,男子也急忙追了上去,把她从栏杆上抱了下来,两个人坐在了地上,男子一边落泪一边呵斥道。“你这没用的傻婆娘,当真是疯了吗?小宝还没找到,你就想去死吗?”“你放开我,我不活了,你让我跳下去,一了百了,都怪我这当娘的没用…”正在用饭的众人看到这突然的场景,都急忙围了上去,一时议论纷纷。林阔他们也跟了上去,想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因为人多一时被人挤在了一处角落里,这时突然听见人群中一些人关切问道。“我说这位娘子,这孩子丢了,大家一起帮忙找找嘛,你可别冲动啊…”“是啊,是啊,你要是想不开先跳了船,这孩子要是找回来了,岂不是又要没娘了?”“我说这位娘子,你家孩子什么时候丢的啊?这大家一直都在这条船上,不妨我们先去找船老大问问,再分头四处找找…”“对…对…这位郎君你且说说具体情况,大家都帮忙找找嘛…”听到这些围观的好心船客男男女女一通安慰,年轻男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慢慢扶起女子,看着大家说道。“多谢各位好心人了。不瞒大家,我们夫妇是黎州人,常年靠打渔为生,前几天我们坐船是往安州送一批海货的,这次是送完货跟船回黎州的。我们成婚几载,家中只有这一个孩子,因家中爹娘都不在了,这次又送的货有点多,我家娘子便带着孩子一起陪我送这趟货。刚才我家娘子带着孩子在屋里睡觉,我也出去才不过片刻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孩子不见了…”一旁的妇人还在那里低声啜泣着,向来:()半岭松风半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