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还查阅了刚刚补缺上任的钱塘长岑文倩,还有家门口这边的铁符江水神白登。
此外亲笔通过了礼部建议,准许玉液江水神李青竹,平调至蔚州泥蛇江畔建祠塑像。同时让泥蛇江水神苏蕤与之对调,前往玉液江赴任。
陈平安喊来谢狗,说要出门一趟,看看大渎沿途光景,顺便验证一番仿三山符的效果。
谢狗自无不可,那本山水游记又要增色几分!
数次祭出唯一缺点就是缩地不够远的赝品三山符,在群山稍作停步,往中岳地界那边赶去。
东西大渎来自南北万山中。
大骊邯州,邱国京城。
一处御道附近的早点摊子,一个木讷青年跟满脸雀斑的少女,将那金银细软一并装在斜挎包裹里。还需等待城门解禁,就先在这边落座,对付一顿,他们要了两碗价廉物美的馄饨,馅大皮薄,还有紫菜,虾干,切成丝的五香豆干。桌子中央插满筷子的竹筒,摆着各色香油酱碟。
青年抽出一双筷子,先习惯性往桌上轻轻一戳,埋头吃了起来。
少女斜过身,背对着摊贩,再从袖中摸出帕巾,将那筷子擦拭了几下,开吃。
夹起一个馄饨放入嘴中,少女眯起眼,细细嚼着,美味。
青年瞥了眼她,三文钱一碗的路边摊馄饨,倒是给你吃出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
杨柳弱袅袅,十五少女腰。身段是极好的,可惜了脸皮不俊俏。
摊贩又给隔壁桌的新客人,端去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用那娴熟的大骊官话,笑着说了句客官慢用,便继续忙去。
少女小声说道:“哥,这边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我在院子里边才种下的花木呢,花了好几两银子,带也带不走。”
他们都覆了一张江湖人常用的面皮,出门在外兄妹相称。前些年在这边落脚,开了一间小本经营的米铺。
头别一支墨玉簪子的青年只是嚼着馄饨,少女知道他一贯小心谨慎,便以心声问道:“你不是说邱国还挺好吗,都想要在这边找个机会开山立派。我猜是不是又有仙师看破了我这张面皮底下的相貌,哥,对不起啊,又连累你搬家了。”
青年面露不悦,不耐烦道:“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不是如何在意你的生死,我只是担心将你随便抛下,惹恼了那位性情叵测的传道人,我这辈子便无望大道了,只能当这朝不保夕的山泽野修,常年烂泥潭里打滚。”
他说话一向直爽,这些年结伴游历,相处起来,倒是不累。
比如那几句,“我好美色,却不是女子,所以你放心,就算脱光了衣服,我都不当那采花贼。”
“等我寻见了那位,与他拜了师,有了师徒名分,我们便分道扬镳,再不愿被你拖累了。”“真是狐狸精,走到哪里都能惹来麻烦。”
见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青年修士愈发烦躁,一筷子将那馄饨夹成两半。少女便乖乖当起了哑巴。青年的簪子上边,以蝇头小楷篆刻有几篇花间词,既是个人意趣,也是对练气士和江湖武夫的一种招呼。
青年没好气解释一句,“邱国要乱了。”
少女啊了一声,“如今谁敢找邱国的麻烦?单字藩属国呢。京城酒楼说评书的,不都说那位驻地在木鱼沟的邯州将军如何如何治军严明,他当年在大骊陪都战场如何骁勇善战吗?”
青年冷笑道:“你多久没去酒楼、戏台了?我给你半天功夫,再去听听看?”
成天就知道捣鼓那些花花草草,看看那些版刻粗劣的才子佳人小说,到了厨房围裙一系,砧板,就跟坐镇小天地似的,此外万事不上心。
少女有些委屈,不是怕给你惹麻烦嘛。等到晓得他有开山立派的打算,她就更不敢随便出门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只是少女环顾四周,不像是个要有动乱的光景啊。是有京城某座府邸里边当大官的,或是在外边带兵打仗的,欺负韩氏孤儿寡母的,试图谋朝篡位?
可如今在朝廷里边最得势的,不正是那拨占据庙堂要津高位的外戚勋贵吗?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如今邱国管官帽子的,管钱袋子的,就连那京畿和边关管刀子的,同样都跟太后娘娘是一个姓啊。她有次见识过他们出行的那种阵仗排场,是毫不在意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好在他们只是跋扈在脸上、眼神里和华美装饰上,倒是不曾听说有任何草菅人命的举动。
少女举目望去城门那边,道路两旁挤满了货摊、推车,什么都卖。有那卖货郎,走在路上,寻找空位,肩上挑着一座好大担子,小山似的,各类杂货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纸蝴蝶,竹蜻蜓,拨浪鼓。等到天亮,就更漂亮了。嘿,都是馋孩子的眼睛,再骗妇人汉子兜里的钱。
有那蹲在路边、双手插袖的老人,跟旁边一起起早讨生活的摊贩,天南地北闲聊着,脚边水桶里,几尾活鱼,偶尔扑腾作响,溅起水花。
怎就要乱了?
她问道:“我们要去彩衣国胭脂郡么?”
青年眼神恍惚,摇头道:“去那边做什么,没什么念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