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小心地问:“谁救了你?”谢澄默然。车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小,似乎已经离开了繁华的中心地带,即使如此,也足以衬托出车内的寂静。正因为他平日是如此跳脱,如此活泼,所以才显得此刻的沉默有多么反常。那不发一言,垂眸沉思的侧脸,简直像是被触动到了隐藏得最深的一根心弦。这副模样太罕见,我竟望着他怔怔出了神。也就在这时,谢澄倏地抬头朝我看来,目光如炬,带着刺探的意味,烫得我不自觉一颤,张了张口也说不出话。许久,谢澄道:“你——”车轮的转动渐止,马匹响亮地发出嘶鸣,及时打断了谢澄的话,我猛的倾身揭开帘子,车夫在外轻松地喊道:“两位客人,地方到了。”在谢澄报出京兆府捕快身份后,我们顺利被那户的主人家迎了进去,虽住的地方偏僻,但瞧着屋里的摆件布局倒是知书达理之家。谢澄无心应酬,只顾着到处找着那幅画,我便与略带不安的主人家笑着打了几句太极,他试探性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人犯了什么事,我随口扯谎:“不是不是,这附近流窜有小贼四处作案,我们便各家各户来提点——最近家中可有少了什么东西?有无被人翻动的迹象?”主人家安心了不少,脸色却又立刻变白了:“官爷,不瞒您说我家里正有个闺女,若真进了贼这事儿传出去我闺女还怎么与人说媒……贼是肯定没进的!但您也在我这屋里到处看看,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一路安抚着他,谢澄不耐烦听我们说这些,开门见山道:“你家里有藏着什么画卷吗?画人的那种。”那幅画就挂在书房,却是如那个采花贼说的那样,“少女容颜如玉,低头拾花举止娇柔,即使知晓那是画中人也忍不住要一亲芳泽,后颈三颗红痣更是不俗,若世间真有此女,定要想尽办法娶其为妻”。说得倒是挺文绉绉,如果他本人不是一脸麻子五短身材,边说边流哈喇子就更好了。“好美的女子!也不知画的是哪位佳人!”我赞叹出声,“若愿割爱,多大的价钱我也出!”主人家笑道:“不瞒官爷,这幅画是上月他人所赠,官爷若喜爱,画送官爷就是。”谢澄道:“送你画的人是谁,有说这画里的人现在在哪里吗?”他的口气好像审问犯人,相当不客气,幸好主人家正战战兢兢着没在意他的态度,如实回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据他说,这幅画只是摹本,是他在另一位画师家中见了原物,实在喜爱便将原物借走一段时日,临照着摹写下来……”“所以这画的到底是谁?”谢澄额角青筋直跳,已经是处在耐心全面崩盘的边缘了。主人家茫然摇头:“不知道。”谢澄:“……”“罢了罢了,世事总不会进行那么顺利。”我拍拍谢澄的肩膀,朝主人家亲切地笑道,“那能否告诉我们那画师的住所,如此佳作,总要上门拜访作者才算尽了礼仪。”顺着主人家的指引,我们又赶到画师所在的地方,这回谢澄可没坐马车的兴致了,出门的那一瞬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把我夹在手臂下,带着我腾空跃起,几个呼吸间便沿着屋檐飞出十丈有余。我呛了几口冷风,仰头咳嗽着道:“你放我下来,我也不是不会轻功……”
“得了吧,就你那病歪歪的样子,没被风吹跑就不错了。”他把我往上一提,手臂弯就勾住了我的腰,尽管带了个拖累,身形依然如燕般轻盈,从人们头顶掠过,却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你来认路!”谢澄,是非常好的交通工具,除了马力过足容易把人掀翻外没什么缺点,外形绝佳还经济实惠,实乃居家旅游必备之物。“呕——!!!”我埋头在路边草丛里疯狂干呕,谢澄满脸不甘,在我旁边踱来踱去,骂道:“我跑得又不快,有这么难受吗?真娇气!”“什么叫跑得不快,请问——呕——请问你的标准是什么?”“是我自己。”“……呕呕呕!!!”他嘟囔着娇气死了真难伺候,还是半跪到我身边,轻轻拍抚起我的脊背,我干呕了半天也吐不出东西,疲惫地要站起,却因为蹲太久大脑缺血,眼前登时一黑,踉跄着一头砸在谢澄那硬邦邦的肩膀上,他伸手环住我,低头看着我青白的脸色,半晌,道:“明天再来吧,今天就算了。”“那怎么行。”我愕然道,“你那么急,好不容易有线索了,为什么要等明天。”他啧了一声,埋怨似的瞪我一眼,不再理我,上去就敲门了。虽只是画室,楼宇却错落有致,飞檐红瓦颇有情调,再回忆画卷上女子的模样,能如此细致画出对方的美貌,画师本人想必也是不俗之辈。我劝谢澄不要过于急躁,由我来周旋便好,很艰难才把他安抚好,我们被小童请进去,坐在大堂喝茶,画师很快就擦着手匆匆从里面走出,简单说明来意后,他讶异地扬起眉头:“你们的意思是,慧姑娘很有可能是这位少侠师父失散的女儿?”听见了慧姑娘三个字,谢澄明显激动了起来,我按住他的手臂让他不要妄动,朝画师颔首,画师沉思着,半晌道:“如此算来也对得上,年龄正好是十八,其他细节……你们可还有其他的信物?”我看了眼谢澄,谢澄立刻道:“她是否有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雨华二字——那是我师母的名字,师母亡故后玉佩便交给了我师妹,若她有此物,那八九不离十,她便是我要找的人!”画师眉头深深锁住,半晌,他叹道:“既然如此,我便替你引见一下,给你们和慧姑娘互相识别的机会。不过你们可知,慧姑娘现在身处何处?即便她真是你要找的人,恐怕你们也不能带走她。”谢澄手指节噼啪被捏响了,他侧脸轮廓深邃分明,神色冷峻,说出的话与其理解为傲慢,更类似于陈述性质的宣言:“只要她就是我师妹,不管身在何处,上天入地我也能将她带走,谁也拦不住我。”这话跟我毫无关系,我的心跳却忽然漏了一拍,轻轻一咳镇定下来,我对那面有难色的画师微笑道:“无论如何,总是要先确认清楚才有后续的事,那这位慧姑娘如今究竟在何处?”画师复杂地看着我们,他低声说:“我专为宫廷王侯作画,这幅画,是画的太子殿下贴身侍女,慧心姑娘。”………………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山重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玛卡巴卡,沙卡拉卡。最高明的阴谋,只需最简单的操作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