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在深夜里变得嘈杂起来,拍门声、翻箱倒柜声和此起彼伏的恐慌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压抑的啜泣。礼部尚书出身世家,一大家子都在府里,家眷太多,有人胆寒惧怕,也有人与兵士们叫嚷了半天,然而除了哑了嗓子没有别的作用。还有人想出去传递消息,但尚书府被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溜出府。很快他们就注意到,这群人不像是来捉拿刺客的,毕竟拿刺客只要看人或者人能藏的位置就行了,连书柜上的册子都不放过,哗啦啦翻看,这又是什么意思?尚书夫人察觉到了不对,但她只要一开口,就会对上楚昭冰冷的眼神。院子里火把和宫灯都亮了,秦王的眸子在夜色里沉寂又寒凉,夫人仅仅对上一眼,就心惊胆寒,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楚昭虽然从猎场长夜奔袭来此,但还气着呢,刺客要是冲他一个人来的也就算了,偏偏头两支箭里还有瞄准沈子衿的。越想,他的怒火就越冷。他还想好好和不懂爱惜自己的沈子衿说道说道,但又有必须要做的事。楚昭手指搭在刀柄上,不动声色摩挲了下。“王爷!”有士兵匆匆忙忙赶来,他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我们方才发现了一些书信和账本,那内容……需要王爷您亲自看看。”楚昭手指顿住:找到了。士兵显然已经看过内容,知道自己搜出来的东西有多重要,所以不敢擅作主张。楚昭颔首:“带路。”从前院去后面,路过花园时,一股泥土的腥味儿扑面而来,楚昭皱了皱眉。最近没有下雨,按理说不该有这种味道,就好像是泥土刚翻新过……楚昭脚步一顿。等等,刚翻新过?楚昭倏地扭头。只有这段路有土腥味儿,证明只翻新了一块地方,或许可能是正在逐步翻新,暂且只来得及做完一片地方。但有句话说的好:来都来了。到处都搜了,差这一块地方吗?楚昭停住脚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他停下,就见王爷盯住花园一片地方,开口:“这么重的味道,去几个人,把那儿挖开瞧瞧。”其余人立刻反应过来,楚昭是怀疑地里藏了什么东西,立刻应声而去。也不用去搜罗铲子,健壮的士兵们就拿着武器挖,挖了大概半米左右时,武器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几人顿时精神一振,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土扒干净了。露出底下两个大箱子来。箱子一掀开,顿时在夜里闪瞎了众人的眼。只见满满两大箱子,一箱金玉宝石,一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那数额甚至比去岁一州的赈灾款还高出好几倍。士兵们都被这样多的钱财惊呆了。礼部尚书平时自诩清官,两袖清风,这么多的珍宝和银票,是清风给刮来的吗?楚昭:“哈。”他起身从箱子里拿出根白玉手镯,举在眼前看,洁白无瑕,上好的种水,他笑着:“还是尚书大人阔气,这样的好东西,就是皇宫里都找不出几只,也算给大伙儿开了眼了。”他语调笑着,但眼底毫无笑意,周围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吭声。楚昭摩挲了下温润的料子,这样的好玉很衬沈小侯爷的白皙的皮肤……不,小侯爷的手腕可比这镯子好看多了。楚昭兀自笑了会儿,起身,把镯子毫不珍惜地随手扔了回去。“封上。”楚昭声音不重,“这可是关乎尚书九族的好东西啊。”夜色愈发深了。楚昭把礼部尚书府扒了个遍,证据赃物封存,只挑了两封信带回猎场,一封是跟朝臣的密信,一封是和外邦的往来。刺客还没抓到,但皇帝看着楚昭带回来的信,勃然大怒。礼部尚书和次辅党的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尚书当场腿软,但反应也很快,狡辩的词已出,但承安帝不听,要立刻带着所有人返回京城,连夜查案。与其他朝臣的勾结先不说,通敌就是威胁大齐江山,这不查个清楚,承安帝晚上怎么睡得着。楚昭忙活了大半夜,东奔西跑,顶着精神,完全没有疲倦的意思,还很有劲儿,他往沈子衿的帐子走去,在途中碰上了一哥。楚照玉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朝风尘仆仆的楚昭道:“听说子衿受惊不小,喝药睡下了,他人如何?”楚昭停下匆匆的脚步,瞧了瞧周围的禁军,颔首:“多谢皇兄关心,他没有发病,睡前还和我说了好些话,我今晚搜查完后归来陪着他,没有比这更能令他安心入睡的事了。”楚照玉浅浅一笑:“那就好。大理寺这几日可能会很忙,等他醒了,替我问好。”兄弟俩三言两语就交换了消息,楚照玉就知道给楚昭出主意的是沈子衿,今晚这场局来得太妙了,若不是在外面,他简直都想抚掌而叹。沈子衿反应够快,错过了今晚,他们不知还会再等多少年。这样的好谋士好王妃,得让楚昭好好把握住。碍于周围人多,楚照玉只得委婉道:“他一心系着你,你让他安稳是应该的,平日里也多对他好。”楚昭一听,就明白:果然,连一哥都看出小侯爷喜欢自己了。他郑重点头:“他的心意我都明白。”都明白?看来六弟是真开窍了啊,怪不得半夜翻墙的事都做出来了,楚照玉欣慰:“那就好。”他说完,便让侍从推着自己离开,楚昭径直进了沈子衿的帐子。百官要立刻返程,各家帐篷里都纷纷亮了灯,把人叫醒了,快速收拾东西,楚昭进了帐子,发现沈子衿已经睡着了,衣服没换就罢了,居然还是抱着枕头睡的。这是沈子衿根本没打算睡,其实在等自己,但等着等着睡着了?楚昭酿了一晚上的不快,在礼部尚书府里被火上浇油,可只看沈子衿一眼,就半点不剩了。刀锋磨砺的心软成一片。沈子衿睡得很安静,楚昭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他瞧着沈子衿,舍不得叫醒他。
楚昭伸手,轻轻拉了拉沈子衿怀里的枕头,发现沈子衿还抱得挺紧,根本拉不动。既然拉不动,那就——直接来吧。等帐子的帘子再挑起,侍卫们就看见王爷和侯爷出来了。王爷抱着侯爷,侯爷抱着……枕头。众人对这个新奇的画面目瞪口呆。楚昭轻咳一声,没说话,朝帐子偏头示意:别看了,快收拾!大伙儿回神,赶紧收拾东西,因为沈子衿睡着,所以比起其他营地的热火朝天,秦王府这边收拾得安安静静。谁忍心打扰小侯爷酣眠呢?沈子衿一开始确实是想等楚昭回来,以便第一时间了解情况。但奈何床榻铺得太舒服,昨晚又睡得晚,白天的休息时间弥补不了,于是躺着躺着,就这么睡着了。沈子衿觉得自己做了个好梦。梦里首辅次辅都没了,楚昭生龙活虎,他喜滋滋开始收拾东西,要从秦王府搬出去。提前退休,他要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了!他环顾屋内,先确认自己有什么要收。衣服肯定要的,说起来,自己现在的衣服都是楚昭让人做的。书房常用的那套笔墨和砚他也很喜欢,啊,还是楚昭送的。玉佩、香囊、簪子……收着收着,沈子衿慢慢停下手。自己身边的东西,好像都跟楚昭有关。自己出了秦王府,就会离楚昭远远的。沈子衿有些茫然,心口突然生出股说不清的怅惘:离开秦王府,他又要去哪儿呢?殷南侯府吗?可一个人待在那儿又有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小甄给他拿来了一张纸,笑着对他道:“侯爷,恭喜啊,这是你心心念念的和离书,就差你签字啦!”心心念念,对,是的,但为什么自己心口好像堵得更难受,而且半点也不想伸手接过来呢?小甄捧着纸上前:“侯爷,签吧。”沈子衿不知为何,无端抗拒,竟向后退了一步,更不料这一脚踏空,直接往后倒了下去。沈子衿:“!”坠落的感觉惊得沈子衿一激灵,从梦里骤然醒来。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楚昭的……下颌。沈子衿茫然:啊?他心脏还因为惊醒在重重擂鼓,眼中的慌张却顷刻转化为茫然,他还没醒透的脑子有些迟钝,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楚昭离我这么近,还有点轻摇轻晃。轻摇轻晃?楚昭没想到沈子衿醒了,他自认抱得还挺稳,俯首对上沈子衿懵懂的眼神:“……怎么醒了?”沈子衿没立刻回话,他无意识收紧了手臂,察觉到手里的触感,他氤氲着双眼看了看怀里的枕头,再看了看楚昭。而后他像是终于清醒了,身子一颤,眼里不再有朦胧的雾气。沈子衿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处境。他被楚昭公主抱了!!沈子衿瞪圆了眼,像只受惊的小鹿,看得楚昭又是怜惜又是紧张,他本来坦坦荡荡,此刻却莫名心虚地加快了脚步。沈子衿可算是彻底清醒了:“等等王爷,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楚昭没动:“就剩几步路了。”这不是剩多少步路的问题啊,沈子衿内心不住尖啸!前几次成功的公主抱,沈子衿都不清醒,这回中途醒来,不仅他慌,楚昭也很慌。抱着个睡着的人挪动位置,还能找找借口,但抱着个清醒的人,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沈子衿长这么大头回羞得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他都想直接跳下去了。但楚昭要是不松手,他强跳,岂不是更尴尬。做梦梦见要离婚,睁眼却被正主抱在怀里。反差有点大,夜色十分暧昧不清。沈子衿感觉自己心跳擂鼓声就下不去,但是他靠在楚昭胸前,一时分不清耳边到底是楚昭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这么响,半夜真不会扰民吗?沈子衿是在王府里醒的,离他的屋子确实就剩几步路了,但这几步路莫名显得格外漫长,等终于到了屋内,楚昭把沈子衿放下,两人都十分清晰的松了口气。由于过分清晰,一人又同时一顿,四目相对,沈子衿抱着枕头往床榻里缩了缩。楚昭喉头动了动,不知是忙了大半宿终于也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嗓音低哑:“你——”“我别多想。”沈子衿没给他表演机会,把话接上了,微微收紧抱着枕头的手指,轻声道,“你想说这个,是吧?”楚昭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沈子衿抱着枕头的手,微微颤抖:王爷你对我的心思已经完全暴露了你知道吗!还让我别多想,臣做不到啊。沈子衿抱着枕头曲起修长的腿,蜷在床榻间,悲伤地想:啊,今晚又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