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江停在小公子三步外,也走进大槐树的笼罩之下,即至满月,今晚的月光尤其清亮,流水般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打下清幽的颜色,落在监军的银甲上,好似玉屑落于肩头,他身后披风随风作响,小公子停了哼唱,转过头来看着他,清浅地笑了一下。
夜色之中他的眸光如剪水,好似八万里月华流泻而下,通通倾进了他眼底。
奉江心弦一动,小公子说:“监军坐吧,得监军桂花酒,当有还礼,从君身无长物,邀监军同饮,此地寒凉,但得朗月清辉,算不得寒酸。”
奉江这才发现小公子身边摆着自己送予的那坛酒,旁边置着两个小盏。奉江不语,在一侧坐下,小公子为两人斟满,酒声叮咚,醇香四溢,琼浆清亮,小公子把酒盏递予监军,待奉江接过,自己便仰头,一饮而尽。
小公子袖口处露出一截腕子,早先奉江看到的那些伤痕已经褪去了,在月光的照耀下,小公子的手腕如白玉般,他本人亦是明透清雅,美玉般无暇。
奉江也抬手饮酒,目光却一直落在小公子的侧影上,他眉目寡淡,精致的五官全无一丝外露的情绪,此情此景之下,叫人觉得他就要飘然飞仙,隔绝人世了。
明明本是这般高贵淡雅、世间无双的人物。
奉江联想到他际遇,心头一阵压抑,他一直担心他伤势,却不好问起,小公子虎口处拿着酒盏,将手轻轻置于膝上,转头看了奉江一眼,目光又转向天上月,说:“怀安酒肆的桂花酿,一年只出一回,遍寻京中,无一家酒肆的桂花酒可出其右。”
小公子浅淡地笑了一下,说:“昔日我家权势滔天,每每怀安酒肆刚开坛,我家家丁便将这酒包圆了,最多时,也只给酒肆留下三四坛。”
奉江安静地听他讲话,小公子今日与往日不同,周身风采气度,更似少年风华的宴从君。
从君收回目光,转向奉江,说:“其实只因我口味刁钻,只喝得惯他家的桂花酒,我阿哥宠我无度,又为人跋扈,才闹出这等事来。”
“后来不知怎的,这桂花酒在朝中官员之中,就成了权势的象征,时日久了,怀安酒肆每次开坛,不待我家中人去采买,便亲自送上门来。”从君淡淡地说,“家中官员拜谒不断,有一回,家父赏了一个官员一坛桂花酒,喜得那人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怀安酒贵。此事非我所愿,却因我而起。”小公子抬起头,“自那以后,我再不喝桂花酒。”
奉江沉默不语,他当自己无意间碰了小公子痛处,更不知如何是好。
何况,宴从峦是奉江亲手擒住的,小公子今日提及这个,想必是想起他来了。
当日在大殿之中,小公子与奉江打了个照面,亦是目不斜视,虽未仔细端详,心中也当有印象,过了这许久,想必也想起来了。
小公子话罢,又为自己与监军斟了一杯,他看着酒坛,轻轻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对不起。”沉默少顷,奉江说。
从君浅浅地笑了一下:“监军无需道歉,我有感而发罢了。”
可奉江觉得自己不是为此事抱歉,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对不起,还不待奉江再度张口,从君抢白道:“我不怨你,忠君卫国,乃是本分,我不怨任何人,不忠不孝的,是我。”
奉江一把攥住了小公子放在酒坛上的左手。
小公子没有躲开,也没有任何反应,由着他攥着,仰头饮尽方才斟好的那盏酒,口中轻轻吟道:“昔年桂酒冠京都,十尺城门百里孤,星河无意朱门改,明月犹照苍头奴……”
小公子眸如秋水,直视玉轮,又一阵风吹过,小公子的身子越发凉了,叫奉江觉得手心里的这只手好似一块捂不暖的冷玉。
小公子收回目光,转向奉江,说:“谢监军愿听我胡言,酒是美酒,从君谢过了,明日还要赶路,从君失陪了。”
小公子说着抽出手,站了起来,掸了掸长衫,酒坛和酒盏在地上歪歪倒倒,错身而过时奉江抓住了从君的手腕,他眸色深沉如海,仍是一派沉默,少顷,他转到小公子正面,不出一言地解下自己披风披在他身上,为他系好。从君静静地看着奉江的眉眼,亦是沉默。
披风披罢二人又沉默对视片刻,奉江心中情绪万千,本不欲行为过界,这一刻却忍不住了,把小公子拥进自己怀中,轻轻叹了口气,这身子单薄得不像样,叫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
小公子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眨了眨眼,仍是寡淡的神色,眼睑低垂,叫人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感想。
一时之间二人身边只有月色和风声,许久之后奉江轻轻放开了他,嘴唇微动,却是欲言又止,小公子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奉江站在哗哗作响的大槐树下,看着小公子的背影越走越远。
甜枣
折腾到中午,月饼烤了两三回,没有一次像样的,红药咬了一口,口中直道:“呸呸呸,你这个月饼能打死狗!”
“你做这东西真是适合给将军吃。”
从君无奈叫了声:“红姐。”
“好好好。”红药摆手不打趣他了,“他就是拿话敲打你,又不是真想吃月饼,你还真要给他弄个像样的出来?”
红药在从君几碟子失败品里矬子堆里拔大个,看起来十分像样地摆了起来:“你就这么半生不熟地拿过去,新学的不就是这样?你不过是表个温顺态度,不必较真。”
眼见着到了午时,从君到底端着这么盘狗都不吃的月饼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