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棍与寻常衙门的水火棒还有不同,乃是乌木所致,沉重无比,气力轻者难提,五十军棍下去,军中将士也要瘫个几天,若是打重了,非伤及残,之于从君,若这五十下真的打完,倒不如叫杖毙来得贴切。
从君这边离去,奉江在床边呆坐了许久,也不知怎的,满脑子都是从君离开时那三次回眸,好似连魂儿都被勾了去,他心不在焉地盥洗披挂,目光时而深沉定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明时他得到将军归来的消息,却没得到召见,不由得又在心中慨叹此人之轻狂,只好主动上门拜见,出了帐子,却觉今日营中气息颇有不同,隐约听到校场那边有动静,他眉心一皱,带着手下人朝校场走去,这边声音不断,当是在行军刑,奉江心中无故升起不祥之感,疾走几步迈进辕门,看到正在受刑的人,脑子就是“嗡”的一声。
“监军远道而来,展某有失远迎,还望监军海量。”
奉江朝声音来处看去,一位年轻的冷面将军坐在台上条案之后,一双锐利的眸子看向他,他五官硬朗,面容英俊,眉目之间颇具气势,披着一身威武的金甲,当是镇西大将军展戎。
奉江眉头一皱,目光又转向从君,小公子面上已失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淌,双手死死地抓着刑凳的边缘,凄惨地看着他,双唇惨白,已咬出血来。
奉江上前几步,拱手道:“将军日理万机,以军务为重,乃是将士之表率,奉某岂敢心生嫌隙,只是不知将军一早多大的肝火,放着随行官不理,来这儿打上板子了。”
“唐突了朝廷命官,本将自当赔罪,只是军中纪律更是至关紧要,自是先正军风。”展戎道。
奉江一笑,说:“倒是下官孤陋寡闻了,不知这么个文弱小生,能怎么影响军风。将军管教下人,小惩大诫便是,手下人没轻没重,再惹出个好歹来。”
奉江话罢,不待展戎回话,侧头严声道:“还不快住手?”
打军棍的士兵手下动作一窒,展戎与奉江说话间,从君又挨了近十下,俨然快要不支了,他们知道从君是将军的人,自然不会用十成十的力气,但这军棍也决计不是好相与的,听奉江此言,仍是不敢做主,觑着将军神色。
展连豪侍立一侧,奉江自是更不可能有座位,话罢这句,也站到一侧,目光盯着刑场。那士兵见展戎没反对,正欲慢慢放下军棍,展戎饮了一口茶,挑起眼帘,悠悠道:“本将不知你是谁的兵。”
他此话一出,是明摆着要驳那监军的面子,众多士兵心中皆有了谱,行刑的不再顾虑奉江,又动起手来。
展戎这般态度,奉江自是不必以礼相待,他笑了一声,说:“将军此言何意,奉某人来此,自然也是大魏镇西的兵,难不成将军另有深意吗?”
这一句话,就扣下了顶谋反的大帽子下来,展连豪眉头一皱,迈前一步,见展戎没有说话,自己便也没有出声。
奉江声线沉了下去,说:“奉某在其位司其职,军纪是规避将士犯错的纪律,不是随意搬弄的刑具。”
他话罢,转头喝道:“住手!”
那士兵手一顿,想起展戎前言,还是打了下去,这一棍下去,从君身子往上一挺,再也承受不住,昏了过去,臀处白衣被洇得一片血色,像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奉江夺步下去,抓住士兵刑棍,一脚把人踹翻,手臂一震,将那军棍掷于地上,观刑军士一片安静,展戎的茶盏停在唇边,抬起眼帘。
奉江看向他,说:“将军若是想要他性命,倒不如给个痛快,如若不然,就此罢手为好。”
展戎端着茶盏,一步步走了下来,二人目光一路交锋,展戎径直走到奉江身前,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二人周身气息剑拔弩张,整个校场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连空气都好像凝滞了一般。
对峙片刻,展戎凌厉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他看着奉江,笑了一下,手腕一扬,盏中茶水尽数泼在了从君的脸上,从君一个激灵,眼皮抖了抖,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面前二人裹在一金一银两身亮甲里的精干腰肢和垂在身侧的手,天旋地转,恍恍惚惚。
展戎垂眸扫了他一眼,目光仍是盯着奉江,说:“监军为你求情,本将便饶你一命,还不快谢恩?”
从君出气容易进气难,艰难地动了几下嘴巴,才如蚊鸣似的说:“从君谢将军,谢监军……”
而后再也支撑不住,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展戎伸手,小兵接过他手中茶盏,展戎绕到从君身侧去,嘴边挂着一缕嘲讽的笑意:“果真无用。”
话罢,一把抱起从君,玩味眸色扫了奉江一眼,大步跨出辕门。
奉江盯着他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
军医慌忙跟了出去,走出校场的范围,展戎才停下脚步,转向军医:“担架呢?”
几个小兵把竹竿和布子做成的担架抬了过来,展戎把从君放下,转身便走,军医唤住他:“将军!这人……”抬到哪里去?
展戎偏头看向他,眼角光芒一片冷锐:“丢回军妓营去,难不成送到我帐中吗?”
同病相怜
从君走后,红药一直坐立不安,听得帐外的动静,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掀开帘子,一眼就瞧见担架上的从君,衣服上血迹斑驳,脸上是一点儿血色也无。
两个小兵抬着担架,军医跟在后面,瞧着,竟是要往妓营里走,红药喝了一声:“还往哪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