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安静若放在浓云馆里,她求之不得。浓云馆的夜总是喧闹的,她的屋子没人来,但除此之外上下三层的各个房间,每晚都要在纸醉金迷里闹个通宵。歌声乐声、胭脂味道,把每个夜晚都塞得很满。所以那时她总是睡不着,除却嫌吵,更怕会有人突然闯进她的房间来,每一日都过得提心吊胆。但今晚,这曾让她期盼已久的寂静反倒让她不安起来。她在寂静中觉得无处依靠,翻过身,身边是空的,也让她觉得不适应。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之前的那么多个日夜,他常会凑过来抱住她。最初她是慌的,后来也就不在意了,常会乖顺地靠到他怀里去。然后,她便会听到他令人安心的心跳。这样的不适应持续了足有四五日,其中还有两三天她会在半夜里被冻醒。这四五日里,她再没见过谢无一次,来与她走动的人也少了。除却谢小梅外,便只还有苏蘅儿愿意过来陪她。这样的情形放在别的府中,她便该算是“失宠”了。可搁在眼下,又让人有些摸不清底细。——他们不再相见,但谢无又好似对她更关照了。四五日里着人来给她送过三回东西,有珠钗首饰,有绫罗绸缎,还有一回是她爱吃的点心。再往后的几日,他好像变得格外忙碌,整日整日地不在府中。待得过了上元,他又差阿井来了一趟,跟她说府里添了个厨子。是专做江南菜肴的厨子。阿井说是花高价请来的人,她若什么时候想吃,告诉厨房便是,点心也会做。听到这话的时候,温疏眉心底掀起一股怪异,让她很想当面与谢无道谢,再点上两道她爱吃的菜,让他也尝一尝。但她忍了下来。元月二十,入夜时分,天际落下雨来。寒风一过,雨丝被冻得冰凉,镀在街巷间的青石板上像一层油,只是透着寒气。无数黑靴悄无声息地踏过青石板,围住一方院落。不多时,连四周围的树上也都伏了人,清一色的黑衣,隐匿于雨夜。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声令下,杀入院中。该发号施令的人立在一棵枯树上,一手扶刀,一手扶着树干。冰凉的雨丝落下来,淌过他玉雕般的面容,溅落在银灰曳撒上。他鬼使神差地在想,不知小眉今晚睡得冷不冷。他已有二十日没见过她了,不论他送什么她都不再理他,一个字也不跟他讲。她恨上他了。倏忽间,天上一道惊雷炸响。闪电映得四周苍白,面前的一方宅院也随之亮,转瞬又暗下去,归于沉寂。“上。”他薄唇轻启,只一个字,周遭数道黑影闻声而动,裹挟疾风窜入院子。自院落四周向外延伸,几丈远的街巷中,一圈蓝衣人也正悄无声息地向当中合拢。“轰——”天边又一道惊雷炸响。昏迷雨下了一个彻夜。温疏眉在子夜时分被冻醒,加倍添了炭火,缩回被子里缓了半晌,手脚却还是冰冷的。她便总也睡不安稳,沉溺于混沌之间,做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梦。窗外风声雨声不断,她的梦境便也总风雨飘摇。时而梦到温家被抄家那日,外面瓢泼大雨;时而梦到自己身处地牢,窗外细雨连绵。画面一转,她又梦到了浓云馆,她坐在窗边,看着天边乌云洒下雨雾。忽而一阵风飘过,她不知怎的赤脚站在了京中的青石板路上,街巷空荡,空无一人,只有雨水还在落着,打湿她的衣衫,脚心被青石板上的雨水浸得湿寒。“啪嗒啪嗒”,有急促的脚步踏过青石板,向她急奔而来。温疏眉清醒了两分,梦中情景淡去,脚步声却愈发清晰。“阿眉!”伴着一声急唤,苏蘅儿冲进房来。温疏眉勉强睁眼,苏蘅儿几步杀到她床前,伸手便摇她的肩膀,“阿眉!快醒醒,出事了!”温疏眉精神一震,坐起身来:“怎么了?”“是督主……”苏蘅儿面色发白,“督主伤着了,我方才去书房看了眼,好多……好多血。听闻西厂还死了不少人……”温疏眉一时呆住,脑中一阵嗡鸣。苏蘅儿后面再说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坐在床上僵了半晌,嚯地掀开被子,匆匆缠上外裙,上袄一裹,夺门而出。“阿眉?!”苏蘅儿匆忙跟上,拿起适才放在门边的伞追进雨幕里。温疏眉与苏蘅儿赶到书房时,府里其余二十多名女眷都已到了。书房前的院子本就不大,廊下便被站得满满当当。性子柔弱些的二十七已哭了起来,呜咽道:“若是……若是督主不成了,我们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