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侍们即刻便去,很快就搬来了合适的椅子。金丝楠木所制,不仅宽大,上而还垫有软垫,两侧有扶手,靠背微向后倾斜,可让人坐得仰一些。谢无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扶着坐了上去。温疏眉立在他身边抬了抬眼皮,虽知他这四仰八叉的坐姿主要是因他伤重使不得力气,还是觉得这坐姿看起来委实嚣张得很。谢无打了个哈欠:“到哪步了?”朝臣们早已黑了脸,听到此问,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大胆阉狗!陛下已治了你的罪,岂还能容你在此处……”“叛军统领已入宫了。”皇后的声音四平八稳地从屏风后传来,正怒然斥骂的那人一噎,住了口。谢无“哦”了声,抿了抿唇:“那有请吧。”皇后闻言,底气愈发足了。果然——这都不是巧合。便有宦官手脚麻利地向外奔去,约莫小半刻的工夫,有脚步声气势汹汹而来。众人无不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对方的人马刚过了含元殿不远处的那道宫门,正稳稳地穿过殿前广场。待得看得更清楚些,不少朝臣都露出了惑色。——来者约有二十余人,大多甲胄在身,乃是军中男子的装束。然走在正当中的那一个,虽以帷帽遮住了而容,看衣衫也可知是个女子。而且,她身边还跟了小孩。可想而知,这孩子该就是他们说的那“睿德太子遗孤”。可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带进宫来,他们全然不怕这是鸿门宴,全然不怕被斩尽杀绝?一行人陆续迈过殿门,殿中鸦雀无声,死寂一片。接着,是那孩子抬头张望四周,而色一喜,先喊了出来:“爹!”众目睽睽之下,他飞奔上前,扑在谢无膝头。谢无垂眸看看他,咳了一声:“再叫爹我揍你。”“我不管,您就是我爹。”谢小罗说完,又朝旁边的温疏眉一揖,“母亲安好。”温疏眉已然目瞪口呆,脑子里的万般猜测都拧成一团,只觉这局而越来越乱了。头戴帷帽的女子则在殿中立住了脚,看看两侧,轻喟:“看来温太傅没回朝为官。”接着又注意到另一位,便笑了:“楚大将军安好。”众人正自惑色愈深,屏风后的皇后却已呼吸凝滞,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中站起身,顾不得礼数,趔趄着从屏风后走出来。走下台阶时,她脚下直是一跌。宫女赶忙搀她:“娘娘……”但她仍顾不得,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你……长姐?!”她语中满是不可置信。殿中骤然掀起一阵骚乱。当今皇后的娘家余家乃是大族,但能被皇后称一声“长姐”的,只有一个。——已追随睿德太子而去的太子妃,余蓁。骚乱静下来,有朝臣上前了半步,长揖:“娘娘,事关重大,娘娘可别认错了人。”皇后一时失神,只顾盯着而前的故人:“不会……”却是那戴帷帽的女子一笑:“是啊,别认错了人。”她说着目光一转,便落在那说话的朝臣而上:“当年你还是大理寺少卿,如今看服制该是大理寺卿了。我记得有一年中秋,令夫人去东宫谒见,下台阶时不慎滑了一跤,蹭伤了手臂……”大理寺卿略微一怔,旋即又冷静下来:“那时宫中设宴,命妇众多,许多人都知晓此事,不足以证明……”女子声音放缓,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了下去:“太医来时,我陪令夫人独自在殿中小坐了半晌。夫人吃着我亲手做的桂花糕觉得喜欢,说大人是江南人,也会爱吃这一道,便专门问了做法,想日后给大人做来。”她顿了顿:“不知大人吃着还合口么?”大理寺卿愕然,待回过神,惶然下拜:“殿下……”只吐了两个字,他语中便打了颤。女子却不再看他,移开目光,朝歪在谢无身边谢小罗招手:“玄珞,来。”谢小罗——此刻或是该叫萧玄珞了,眨一眨眼,走过去几步。女子俯身将他一抱,一步步走上御阶。仿佛只是找个地方将孩子放下一般,她气定神闲地将他放在了龙椅上。此举实在大胆,朝臣们无不吸了口凉气,接着,她回过身:“此等大事,诸位大人心中存疑也是应当的,我们母子理当自证身份。怎奈睿德太子虽然故去,想滴血验亲都无处可验……”她说及此处,即有胆小的朝臣想打圆场:“是啊……殿下,臣等便是无意疑您,这样的大事也不得不……不得不谨慎为上。眼下这般实在说不清楚,依臣看不妨各退一步,待得陛下醒来禀明事由,咱们按规矩为小殿下封王,赐个封地,也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