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忙,就是忙温疏眉一个人的,旁人的冬衣早在入秋时就已开始缝制。她的原也已做了几身,但冬时江南惯有新制的贡缎送进京中,一部分奉进宫里,一部分拿来讨好京中权贵。后头这一部分,其中八成归了谢府。织造官员到的那日,恰逢谢无不忙,在飞花触水的湖边喂鱼玩。他手里拎着一筐鱼食,蹲在旁边饶有兴味地一喂就是半个时辰。温疏眉立在旁边看着这些傻鱼儿个头都不算太大,却吃个不停,直怕它们无知无觉地被他喂死。是以那送贡缎的官员赔着满脸的笑容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温疏眉直为鱼儿们松了口气。“谢督主。”身侧的声音很小心,还带着颤。温疏眉偏头看了看,谢无却没动。那官员提心吊胆地自顾自说下去:“今年的新缎子都不错,个样新鲜的、时兴的花样,臣等都给督主备了些。”谢无又丢了几颗鱼食下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官员擦起了额上的冷汗,“督主若觉得不入眼,拿去送人,亦或给府中的姑娘们做些衣裳,都好……都好……”这句话,终是让谢无动了一动。他侧过头,却没看那官员,目光落在温疏眉身上,划了个上下:“有多少匹?”那官员已是第三年到他跟前送礼,却没听他说过一句话。蓦然听见,直有些回不过神:“二……二百多匹。”他喘了口气,及时地又添上一句,“督主若觉得不够用,我们再备了送来。”谢无不喂鱼了,盛鱼食的小筐撂在地上,站起身来。侍奉在册的阿井忙奉上一方帕子,他接过擦了擦手:“先看看去。”那官员身形一僵,继而露出受宠若惊之色,躬一躬身,匆忙领路。谢无大步流星地随着他去,温疏眉与阿井随在后头,听到阿井小声嘟囔:“活见鬼了,织造局配吗?”谢无扬音:“说什么呢,大点声。”阿井扬手就抽了自己一嘴巴,堆笑:“小的说胡话了。”因着谢无从前对这些东西都不上心,从不亲自看上一眼,二百匹布料便都直接送去的针线房的库里。其中百余匹都是适合缝制冬衣的缎子,余下的几十匹是各色绢绸。温疏眉迈过门槛大致一扫,适合男子穿着的颜色最多不过三十匹,余下的大多色泽鲜亮,配以花枝、蝴蝶等各种纹路,可见江南织造对他府中女眷众多一事也很有数。谢无在这时回过了头,视线再度落在她面上。看了一会儿,他唇角挑起笑:“阿井,告诉针线房,拿这些料子给小眉做些新衣裳。”“这些”料子。温疏眉直吸了口凉气,见他转身就往外走,忙跟上他:“督主!”“嗯?”“这……这太多了。”她道,“哪里穿得了这么多衣服……”“送都送来了,放着也是放着。”“府里这么多人呢!”“哦。”他脚下停了一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沉沉地点了下头,“那给你制上五十身,余下的你看着分下去吧。”说完他就又向前行去。温疏眉觉得五十身还是太多,想跟上再辩,但那织造官员赶了上来,试探着一唤:“这位姑娘?”她回过脸,对方带着讨好意味拱手:“小人私下还备了些上好的貂皮狐皮,拿来直接制衣亦或镶在那些缎子上做领子、衬里都是极好的,改日给姑娘送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温疏眉秀眉越拧越紧:“我姓梅。”说完便又提步跟着谢无去了,行色匆匆,好似有事,实则太不想与那织造来的官员多说什么。父亲一生为官清廉,从不收受这些好处,眼下她直觉得自己在作孽。府里的人情世故也是不好打理的。后院足足三十号人,她虽是大多都还没见过,可凭先前明娟那一出,也足以让她知道她们绝非人人都好相与。苏蘅儿这样能相处得宜的不会只有苏蘅儿一个,明娟那样视她为敌的也不会只有明娟一人。于是翌日上午,趁谢无不在,她私下里去找了阿井。阿井名义上是西厂的人,其实只在谢无府里侍奉,也不似孙旭那样会功夫,只管打理谢无饮食起居上的事情。她便与阿井打商量,央他说:“那些料子总要分下去,你帮我去送,只说是督主赏的,行不行?”阿井一听就缩脖子:“这怎么行!督主听说了怕是要打死我。”“本身就是他的东西呀。”温疏眉思索着同他打商量,“他只是让我帮着分下去,我这样说也不算骗人的。”“不行不行。”阿井一味地摇头,“若定要这么干,姑娘先与督主说个明白去。若姑娘不说,又非要我这么办,我便去与督主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