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蹲下身,再次给轮椅进行抛光。他怕上面有木刺会扎到她的手。少年心底里还是默认他欠了她。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可以像普通的少女一样欢快的在田野间奔跑,去村口的小溪里玩水。只是她从来不抱怨而已。她因为他丢了一双脚。那他便成为她的脚。被养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子,开始一点点学着除虫除草,掏粪施肥,养鸡喂鸭。她想吃糖炒栗子,他便在大雪天里走了一整日,去集市上为她买。她被村头王屠户家的儿子嘲笑是个瘸子,他便拼了命和对方打了一架,以至于在床上养了半个月。只有裴休自己明白,他为她做的这些……不只是因为他欠了她。少年纤长的眼睫垂下,挡住了漆黑的瞳仁,和其中翻涌的渴望。他有什么资格呢?一个生来的怪胎,一个被抛弃被凌辱,生活得像蛆虫一样的人。但是他多么想。她拥有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永远炽热明亮,总是带着暖意笑着朝他看来,就像天上的太阳。她会告诉他,神话故事里的后羿射不到太阳,嫦娥也奔不了月,因为太阳和月亮离他们很远很远,后羿和嫦娥应该是两个“火箭”。她会郑重的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天上的神仙为他关上了门,便会为他打开窗,就像他虽然是个小哑巴,但是这世间会说话的没几个长得有他好看。院子里所有的老鼠都有一个名字叫“杰瑞”,所有的橘猫都被她叫作“大鸡腿”。……她的确就像是太阳。他觊觎着她的温暖和光芒,却永远也无法触碰、追逐不上。直到那一天。他抱着她摘下了枝头的那颗石榴,她转身,将甜甜的石榴籽塞到他的嘴里,“小哑巴,不如我们俩凑合过吧?”俞楚穿着他亲手缝制的嫁衣,坐在那棵石榴树下。笑眉笑眼问他,“小哑巴,好看吗?”眉眼如画的新娘被一剑斩成了两半。裴休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唇角缓缓溢出一行血迹。红瞳白女尖声笑着拂袖一甩,那座藏着他此生温柔的小院变成一缕青烟散尽。“是这幻境还不够逼真吗?你竟然醒得这么快?”裴休抬起头来,眼底狂风乍起,墨色聚集。“你……去死!”霎时间天幕低垂,电闪雷鸣,铺天盖地的魔气朝着红瞳白女翻涌而去。红瞳白女被魔气的威压逼得吐出一口血来,她尖叫道,“你扮成我夫君,骗得我那么惨!我使点把戏耍耍你又如何?”魔气一寸一寸地勒进她的肌肤,裴休的眼底猩红得欲要滴血。他怎舍得弄断她一双脚?她又怎么会叫他小哑巴……谁也不许……谁也不许假扮她!秘密他的太阳红瞳白女的五官被魔气勒得几乎变形,但她依然在笑,“我为你编织了一个美梦,你不谢我,反倒想杀我!”美梦?裴休咬牙切齿道,“就凭你,也配?”魔气攀附上她全身,深可入骨,红瞳白女整个人瞬间变得血淋淋。她还在笑,嚣张至极,“你也不过就是个可怜人,那幻境里十有八九是真,我只是顺应着你的想法把那个叫做魏子陵的人给抹掉了。”“若不是没了他,你以为你的心上人真的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吗?”“闭嘴!”裴休一双眼变得猩红不堪,然而……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沸腾着告诉他——她说的对。他……全部想起来了。他想起那个少女解下衣衫,将自己仅有的温度都渡给了他。想起了她一边哭泣一边颤抖,却说什么也不肯丢下他,在天寒地冻里摔了无数跤,把他带回村落。想起她帮他处理伤口时怜惜的眼神;想起她舍不得吃,为他留下的那口肉。红瞳白女的声音已经彻底变形,“这么着急杀我……是怕我说出之后的事情么?”她癫狂大笑,“连爱都不敢承认的可怜虫,她活着你不敢说出口,就连她死了你也只能假借他人的名义讨回她的尸骨……”红瞳白女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爱得这样卑微……又有什么意义?”魔气肆虐,穿心而过。明明他早已没有了心,为什么还会疼呢?或许是……他想起了她为另一个人彻底紊乱的呼吸,脸上藏着的羞怯,偷偷掉下的眼泪……红瞳白女看着裴休涣散的表情,心中快意,“哪怕重活一世,结局也不会改变。若你不想再如此伤情……何不如将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