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娘笑笑未答,绿蟾也不深究,将信并一张喷香的桃粉绢子递与她,朝屏风外头张望,放低了声音,“这帕子是我亲绣的,上回何小官人给我贺生辰,我还未还他的礼呢,托你转交给他。我屋里有我家商号新进的缎子,你拿一匹回去裁衣裳穿。谢谢你。”“姑娘只管交给我。”箫娘接了信,与她闲说两句,辞回家去。走时忘了栓院门,回去就见院内立着个身影,箫娘歪着脸在后头敲半晌,没认出是谁,吭吭轻咳两声,那人转过来,才认出是仇九晋跟前的小厮华筵。那华筵笑嘻嘻迎到跟前,“我的姐姐,等你好半天,你哪里去了不在家。快,收拾收拾,与我出去,爷在旧花巷等你呢。”旧花巷与乌衣巷比邻,倒是不远。箫娘提起柳眉将他照探照探,“往那里去做什么?”“那里有处宅子,前几日我打听见的,爷去瞧呢,使我来请姐姐一道去瞧瞧好不好。”箫娘把眼皮轻垂,树上正好栖着只寒鸦,在树杈上左右跳两脚,呱呱吸引着箫娘抬头。就看见它扇着翅膀,抖落满天灰,扑腾腾飞离那枯枝败叶的杏树,往万里碧霄飞去了。——————1唐李商隐《蹭荷花》吹愁去(五)寒鸦扇落几片败叶,被风卷过掉漆的黑院门,往这院门走出一步,就是富贵荣华;后退一步,则仍旧是清贫如洗。箫娘却在这两者间,迟迟拿不定主意。有什么可拿不定的呢?怪了,她这一生,图的不就是个安稳享乐?此刻旧爱与富贵皆唾手可得,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这么一想,箫娘往前挪了半步,朝华筵挑挑下巴,“你略等等,我换身衣裳跟你去。”俄延半日,换了身好衣裳,鸦青的绉纱对襟褂子,宝蓝的潞绸百迭裙,月魄的抹胸裹着她轻微起伏的胸口,贫瘠胸口上两片锁骨格外突出,仿佛她潦倒沉重的半生,就要迎来新的转折。华筵请了软轿,箫娘坐在里头,从河边走。时近正午,两岸行院渐渐沸腾,笙笛不绝,荣华无止,小轿挤逼着穿过喧嚣路人,钻进长长的旧花巷。旧花巷比乌衣巷长了许多,里头宅院比邻,青瓦绵延。仇九晋就等候在一处院墙底下,门前匾上题的是“赵宅”。他领着箫娘往里进,一路说起:“这赵大人是顺天府人氏,早年在南京任过职,买了这宅子。前年调回顺天府,阖家跟着回去,往后就不再来了,空出这地方没人住,正想着出售。”迎门进去,中间便是大大个场院,两面苍树翠盖,梧桐满地,苔痕斑驳。走上前,立着间大厅,陈设齐全,只是有些落灰。穿过厅房,后头隔着院墙,开着月洞门。门下进去,两面游廊,通着山石叠嶂的园子,池塘水榭一应都有,园子那头隐约见花墙半掩,墙内几间屋舍。仇九晋睐目窥窥箫娘,“你瞧着如何?”箫娘两个眼看顾不过来,忙了这头花架,又忙那头莲池,真是个神仙洞府,蓬莱仙洲,是她梦也做不出来的宅子。她扶着曲径旁的一块太湖石,崎岖坎坷的纹路,顺着下去,就是一座逍遥窟。她无比迷恋这富贵王堂,连看也没空看仇九晋一眼,“你瞧着呢?”他穿着白里玄色纱的圆领袍,举止温雅,“我瞧着倒还过得去,虽不比家中地方大,我们二人,倒还将就。外头买几房下人,也住得。我前日来瞧过,今日带你瞧了,你倘或如意,咱们就与那保山定下来,择日搬迁。”还要买几房下人?箫娘为奴半生,还不曾被人伺候过,心里做梦一般,眼睛应接不暇地往各处呼扇。这厢走进园后正屋里,见榻椅屏风,髤红家私亮堂堂的,没一处斑驳。她的指端抚过一张梳背椅,兴兴睇住仇九晋,“这宅子多少银子啊?”“不多,一百两出头,添置些下人与东西,满破花费一百二十两。”张口就是百把两,箫娘简直有些飘飘然,“要朝你家中伸手么?”仇九晋踏着门内一片阳光,踅至榻上朝她招手,“这点私财我还有,用不着费官中的钱。”面面绿纱绮窗间,箫娘像只猫一样走到他跟前,举头把屋子又环顾一圈、又一圈。仇九晋一手托她的手,一手朝屋子各处指点,“那窗户上,届时贴上喜字,通卧房那飞罩上头挂上红绸巾子,那里,坠上红灯笼……”洋洋洒洒,在他的指点下,屋子仿佛成了片喜海。箫娘置身其中,感到的欢喜,几乎全来自金银迷离。她很清楚,不论他如何描画,她也只是个尴尬的、进不了宗祠、登不了家门、连户都上不了的外宅。但她似乎不大在意,比起那些虚妄的名,她更想要扎实的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