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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泠官人没得讲,自幼就聪明,要不是没个权贵帮衬,早就往衙门里混了个一官半职。”说到此节,晴芳复叹,“这年头有才无钱哪样都别想。喏,那何家,他家的小公子也是位进士,如今补了咱们上元县衙门一个主簿的缺?为的哪样?为的就是他爹是应天府府衙里的推官!你们泠官人,空有才学,没关系没银子,如何当官呢?”箫娘骨碌碌转着眼珠子,把衣裳丢进盆里,“等一等,总有些指望,你说是不是呀?”“也不好讲,两京里多少闲置的进士?有了缺,人家也只能想起那些通关系走门路的人,哪里想得到你呢?”细思来,箫娘有些灰心,只得勉强笑笑,“好歹先混着再说。”闲叙欢谈间,比及日已西偏,墙影东斜,晴芳端着盆要进门,倏地给箫娘叫住:“嗳,我怎的不大见你家人进出?”晴芳大咧咧一笑,“这是我家后门,跟何家一样的,正门角门都开在那头正街上,这里也就是下货卸东西的地方。我常出来洗衣裳,回头找你说话,啊。”言讫旋进油漆鲜红的屏门内,独留箫娘端着木盆,将左右望望。两家皆是髤红油光光的后门,而席家却是黑漆斑驳的正门,可怜兮兮卡在当中,的确有些让人啼笑。她的确对着晴光笑了,不屑的目光泄露了一丝艳羡,对着暖曛闪一闪。恰逢席泠归家,远处正好瞧见。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远瞩着箫娘似一尾淡色的鱼滑进门里,她单薄的裙像透明的鳍,和她夜里细细的喘息一样,好似要以微不足道的力量,刺痛麻木的人世间,带着别样的旖旎。因此,他悄然进院时,刻意多望了她一眼。却看见,她垫着脚将衣裳搭在麻绳上,而席慕白则由背后搂着她,趁机摸她贫瘠的胸口。她笑嘻嘻地缩着脖子躲,“别闹,晾衣裳呢。”席慕白仍不停手,“你晾你的,我又不耽误你。”他像条野狗,围着她的裙打转,席泠习惯了他的粗鄙,也憎恶他的粗鄙,但从未有时候像这一刻,觉得他如此碍眼。袅袅晴丝萦绊着箫娘的笑声,娇噎如鹂莺。半真半假的挣扎间,她瞟见席泠比往常更显冷漠孑然的背影进了西厢的门,须臾敛了笑,轻轻踹了席慕白一下,“叫你别闹别闹、你瞧,泠哥儿瞧见了,在儿子面前这样子,成什么体统?”大约根上是读书人的缘故,席慕白还有分廉耻之心,讪讪朝那窗上瞧一眼,嘀咕一句,“这小子二十的人了,还没个女人,我只怕他瞧见你,就跟打饥荒似的,起什么歪主意。”“胡说!”箫娘轻呵他,端得很是正经,“哪有这样讲儿子的?你赶紧凑了银子,咱们把礼办了,上了我的户籍,就踏实了。”“我的乖乖,那我出去了,好几日没玩两局,手里痒痒,等我赢了钱回来好张罗酒席。”末了,席慕白揣着二钱银子跑没了影,箫娘还站在晾衣裳的绳索下,朝西厢阖拢的窗户上远眺。或许是席慕白无意的话点醒了她,半晌,她捡起预备晾到卧房里的肚兜,公然晾挂在绳索上。那是一件猩红的肚兜,胸口绣小小一枝黄梅,娇姿艳质,独具风流,在春风里——不知是想引诱什么,大约是每个男人肚子里那点为色而拼的冲劲。反诱来夜,新月如钩,缺的那大半月亮大概跌碎成了星,漫天散落着锦绣。临近的秦淮河再度沸腾起来,富庶繁华的余韵飘飘意远,落在箫娘耳边。她几乎可以想象,那里的客人如何锦衣绣袍,怎样挥金如土。南京城,最不缺阔绰大户,乌衣巷周遭满是权贵,秦淮河夜游富商,有钱有权的那么多,偏偏缺了她一个。窗下思及,她很有不服气地把眼眺望西厢的隐隐烛光,那是她坠底人生里的唯一指望了。她莫名笃定地相信,席泠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只要她待他好,一定能得到回报。她由哪里寻了针线包,去往西厢叩门。席慕白未归家,席泠的门开得比往常快些,可眼仍是冷的,“有事?”他没说“请问”,箫娘暗里松口气,把毕生仅存的一点纯真尽数涌在眼中,浓卷的睫毛扇一扇,“我瞧见你前日穿的衣裳袖口破了,我替你缝补,你寻出来。”席泠把着门,倏而一笑,有两分鄙夷。箫娘不懂这点鄙夷从何而来,但她见惯了这样的笑脸,不大往心上去。她由他手臂下弯腰钻进屋,把屋子匆匆顾盼一圈,简单的架子床,挂着靛蓝的帐,窗下一张书案,铺陈纸笔,墙根还下有几个破旧的箱笼。翻开一箱,是满当当翻得摇摇欲坠的书,又一箱,仍是书。最后一箱,是几件叠得齐整的衣裳。箫娘寻出那件银灰直裰,坐在床上穿针,正对着椅上他笔直的背影,“好孩子,你是几岁开始念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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