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笑,掩饰慌张,“是么,息奈庵的姑子我认得,常在他家走跳,她告诉我的。”席泠点点下颌,“晓得了,我心里有数。”箫娘暗窥他一眼,他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他不倒,自有一股凌云驾鹤之风。有时候,箫娘觉得他是一卷书,她一页也看不懂,但那些密密麻麻的隽逸字体总是吸引她想一探究竟。于是她满手的鱼腥,都像染了些诗书气。她问他:“你上回给我取的那个名字,我还不会写呢,你教我写写?”席泠点点头,不想箫娘竟急不可耐,“走呀,进屋写字。”“这会?”“就这会子,鱼还有得蒸呢。”箫娘袖还未放,两截雪白的小臂去拽他,“走嘛,我给你研墨!”她的手牵肠挂肚,紧一紧,又松一松,朝后头使着绵绵的劲。席泠胸腔里的心像要被她拽出来了,故意把步子在后沉沉地托着。“走嘛……快点嘛……”箫娘揪着眉,急成了撒娇。磨磨蹭蹭地,走进卧房,箫娘忙在炕桌上铺陈纸笔,在榻下站着研墨,递给他笔,“快写!”席泠慢着手一笔一划地写,又把笔递给她,往窗户底下让了让,“你来,照着写。”她丢下墨,挨着坐过去,捏着拳头握笔。席泠笑了声,拍拍她的手,“不是这样握,把手松一松,这样,嗳……对了。”箫娘比着写下歪七扭八的三个字,好不得意,冲他一挑下巴。正巧瞧见阳光压过他眼鼻的弧线,山川一样,秀美中蕴藉着强悍的力量。她忽然不想写自己的名字了,把笔递回给他,“把你的名和表字也写一写,我瞧瞧长什么样的。”席泠稍稍转来脸,目光似迤逗,“写这个做什么,你学好自己的名字要紧。”箫娘搜肠刮肚地寻由头,好容易寻着个像模像样的,指端朝纸上点一点,“你写嚜,往后你做官了,我连你的名字也不认得,怎么同人讲,那谁谁谁是我儿子!叫我还怎么去人面前显摆?”关于“儿子”这个称呼,席泠如今已懒得与她计较,因为有更值得他计较的——譬如她眼中那一泓流光,似乎暗涌着一点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情愫。他很高兴,却静静的,没说起,只是提笔写他的名字。他可以护她一辈子,但关于她自己,她得自己慢慢去领悟。在他身侧的窗外,倏落春雨,绵绵密密。箫娘凑过脑袋,随他的笔尖在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她蠢笨的心眼儿全押在了荣华富贵上头,恐怕一时半会儿是难读懂自己的。但并不妨碍她就是想铭记他的名与字,她想把一切关于他的,都认得。————————1宋苏轼《贺新郎夏景》四回顾(二)淅沥沥的二月了结,邅囘三月,桃李秾艳,山林葱薆,漾春闻莺啼。几重花路,几番曲折,柏家四娘抱着小儿坐在饬舆内,听见溪涧琤琮,撩开帘子瞧,山野游风,晨曦渐透,路旁河水盘绕,清冽透底。辗转前路,便是息奈庵的山门,林木莺雀,鸟语花香。徐姑子领着几个徒弟侯在门首,穿着宽大的海清,迎着柏家一行六七个婆子丫头进入,“阿弥陀佛,我还道太太二太太也随四娘来呢,怎的就只四娘?”“大姐二姐因家中来了几房亲戚,绊住了脚。怎的,我独带着小儿来,你徐姑子就不招呼我?”“哟,岂敢岂敢呐!四娘来,山珍海味没有,清茶淡饭管够!”徐姑子领着往清扫干净的禅房内歇息,摆过斋饭,稍歇时候,便设坛开场。柏家一行跟着各处拜菩萨。偏生小孩子静不得,那樵哥儿各个座下钻着憨耍,不是摸佛像就是抓贡品。四娘只恐他冲撞了神佛,使丫头带着外头去玩。谁知丫头一个错眼,樵哥儿钻到山门外头,寻着处野地只顾扯花拔草,瞧哪样都是个稀奇。正玩得兴起,倏听有人喊,抬头望去,那参天大树后头钻出个汉子,嬉皮笑脸的,手上吊着只肥兔子,“小娃娃,你看我这个,可是比你那些花花草草好耍不好耍?”樵哥儿丢罢草,笑嘻嘻去瞧,“你这个,给了我。”这汉子不是别个,正是先前那冯混子,背上背着张弓,肩头将箭筒摇一摇,“凭甚给了你?这可是我辛苦打来的。”“我拿钱给你买!”冯混子挤眉弄眼地笑笑,“我留着回家烧来吃,凭你多少钱,我不卖。你想要,有本事就随我打去!”樵哥儿阔户里长大,平日里受惯宠,没几个心眼,当谁都是好人,又是小男娃,正好舞刀弄棍的年纪,便短胳膊短腿迈开,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