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番专门从长安回来,就是特意来看望她的婆母单氏夫人。她与罗通自成婚后住在北平的扫北王府当中,婆母与公爹带着小姑子在北平,这十几年当中,相见的次数不多,每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全家相聚。不多的见面里,婆母单夫人在她的印象当中是一个人爱说爱笑的人,对待她们这些晚辈很是亲和。虽来往不多,但她喜欢自己的这个婆母。因为她与夫君罗通的婚事,实质上是这位婆母最终促成的。屠炉非中原出身。她与罗通的初相见,是在贞观四年的金灵川。那一年唐皇李世民御驾亲征东突厥,却于牧羊关被困。罗通年轻气盛,挂帅扫北救驾牧羊关,却不想在金灵川被她用飞剑打得落花流水。说起来真是好笑,她堂堂的突厥公主,竟然在两军对阵前看中了这个白马银枪的盛气少年。她说,只要他肯在战胜后娶了她,她就愿意放了他前去牧羊关。罗通满口答应,花言巧语应承着她。彼时屠炉不知道,这个对着她满脸笑意、花言巧语漫天乱飞的少年人其实在算计她的实诚。总之,屠炉助了那时的罗通一臂之力。后来,罗通在牧羊城中单骑救驾,屠遍了四座城门,终于救得了唐皇,少年立功。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央求了父亲前去大唐面见唐皇,让罗通兑现自己的诺言。可罗通既然打死不认,只说她是个蛮族女儿,打死不肯娶她。屠炉那时候气得真是想杀了罗通这个人算了。事情僵持不下之时,一个人出了面。那就是罗通的母亲、她的婆母单氏。屠炉至今都还记得那一日的情景。那一日,大明宫门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文臣武将。人群之中,扫北王的母亲单氏拎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王爷的耳朵,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你好意思吗罗通,我都替你丢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一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为人之本?就算这话是你在战场上说的,那也要说到做到!言而无信、诓骗女孩儿,你很骄傲啊扫北王爷?我看,是我跟你爹放养你放养得太久你皮痒了吧!”这是屠炉记忆里那位爱笑和气的婆母唯一一次红脸。因为她的儿子不肯遵守诺言。成婚之后,有这位婆母为她屠炉保驾护航,罗通根本就不敢对她红脸说重话。到如今能够夫妻琴瑟和鸣,一儿一女绕膝下,真的多亏了这位长辈。屠炉浅浅叹了口气,收回了思绪。“爹三年前过身以后,我看着娘的身子就差了许多。”罗通的声音叹息着从前方传来,“……可能是思念成疾吧。”“我回来的这段日子睡在娘屋里,她夜半梦呓的时候,一直在叫爹的名字。”罗连理垂着眼睫,“我听着心里真是难受。”“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罗通安慰了两句妹妹,脸色郁郁,“咱们先去看看娘吧。”一家人踏进母亲院落的时候,屠炉看见婆母正坐在院中一棵开得极盛的桃花树下。他们跨进院子来,她也好像没听见。只靠着躺椅仰着头,看那灼灼如烟霞的桃花。一阵风吹来,落英缤纷,拂了她满肩头。“娘……”罗通上前一步,轻轻地唤了一声。婆母这才慢慢地转头过来。她额头上被风吹得掉了几丝银发,看见他们来的时候,那双已经满是纹路的眼睛却已经笑得柔和。罗玉儿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立即扑了上去。婆母抱着玉儿,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屠炉也上前,轻声喊了一句“娘”。对方轻轻应了。抬眸的时候,屠炉看见婆母的头发又白了几分。眼底的神情也落寞了很多,全然不似公爹还活着的时候,那般的灵动。屠炉似乎记得,每年回北平的时候,她抬头看婆母,婆母的眼神总是温柔地落在公爹的身上,而公爹也是一样,总是在婆母不知觉的情况下,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婆母。如今公爹已经故去三年,婆母再也没有可以默默注视的那个人。看完了婆母,小姑子带着他们出去。“爹走后,娘就老是喜欢在这棵桃花树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小姑子一边走一边说。罗通的声音有些沉闷:“那棵树是咱们刚搬到这儿来的时候,爹亲手种的,算算,到如今有几十年了。”小姑子的眼眶有些微红:“可能她看着那棵树,就觉得爹还在身边吧。”屠炉牵着女儿在背后默默听着,忽然心里有些酸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