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哭得个止不住,佛儿索性也随着她痛痛快快地哭起来,哭得心肝颤动、情感奔泻,但在好高的高处,却有另外一个佛儿露出了冰凉鄙夷的微笑。这就够了吗?屁大的小事就足以交换到你这个蠢女人的真感情了吗?我还什么都没开始说呢……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卖弄悲惨的过往只为了示弱乞怜、哗众取宠?你以为你看到的是一只向你翻开肚皮的流浪猫,待我扑向你那天,你再看。我受过的每一分苦都要物有所值,我献给你的每一分弱小和丑态,将来也都要加倍收回。钩辀格磔的鸟儿鸣叫着,晴灿的阳光伴着那一声声,渐渐地黯淡。“哪个是白万漪?出来!”万漪与佛儿对哭了小半日,正执手凝噎,陡听得震耳如炮仗的一声吼,响彻了墙内墙外。万漪惊疑不定,正没个理会处,佛儿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怎么了这是?走姐姐,我陪你出去看看!”一群人正在大门外和护院们推搡拉扯,而在张口询问前,佛儿业已对事由一清二楚。其实是唐席摸清了万漪父母的底细后,就派人引动其父嗜赌的恶习,又唆使赌场前来找万漪讨赌债。此举为的是:假如佛儿无法单凭三寸不烂之舌赚取万漪的原谅,那就再以此为引子,让她为万漪“挺身而出”。佛儿这时虽已顺利取信于万漪,但也犯不着浪费加固信任的好机会,于是就扯起嗓子同那帮人对骂了起来。那边喊着:“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她就在这头高叫:“哪儿来的父女?断头儿的卖身契可不认!不服,就官厅见!”“你是谁?你就是白万漪?”“我是谁,你花钱打茶围,自然有人给你报花名。看你那穷酸相,问得起姑奶奶的名字吗?”“操你个小婊子!”“操我的可都是世子、尚书,你呀,下辈子吧!这辈子你只配给操我的男人端水洗膫子!”……万漪吓得一个劲拽她,“你别吵了,他们不讲理的。这是我的事儿,你别为我惹麻烦。”佛儿拍拍她手背,“姐姐你这老好人哪儿会骂街呀?交给我。这阵子不把他们骂走,一会儿这些个臭鱼烂虾保险得骚扰你客人,把你的生意全搅黄,你别管,让我来——你,说什么哪?你个兔蛋再说一句试试?”有护院们拦挡,讨债的那方虽人多势众,却也不能冲进来撒野。况且佛儿心照他们原就是配合自己做戏来的,因此只管一味地放胆痛骂,从人家的十八代祖宗一直关怀到滴答孙子,百来句叫骂没一句重样,气死人不偿命。又骂了一阵,休班的几个护院也被惊动,抄起了家伙便待动手。讨债的那伙人就坡下驴,骂骂咧咧地退走了。佛儿看万漪惊魂未定,遂对她着意宽慰一番。万漪愈加承情,竟将两年以来所受的种种怠慢欺侮都揭过不提,对这个“妹妹”全心相就,反而记挂起佛儿的安危来。“傻佛儿,你为了我得罪这班人,以后出入可千万当心。你没听见过呀,前几年有个班子姑娘和放债的结了仇,有天出夜局,脸都被人拿刀子刻花了……”“哎哟,哪儿就至于了?我,你还不晓得吗?我不把他们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就算好了!行了姐姐,你别管我了,你摊上这么大事情,心里头怎么样啊,还慌不慌?”“慌也顾不得了,我得去我爹娘那儿看看。”“这时候?太危险了吧!你那儿又没护院看守,要被人堵住,你怎么脱身?”“嗐,才他们不还一个劲儿冲你嚷嚷,说冤有头债有主,叫你把老爷子的住处供出来,他们这就去寻正主儿!我爹那个人也是惯赌了,定是拿着我的花名在外头乱吹,并没敢让人知晓他的栖身处,所以我才得赶紧去通知他们避避风头。”“那好,我陪你走一趟。”“不用不用,眼看就上客了,你无故脱局,妈妈要捆你上西屋的。再说我要是迟回,还少不得请你代我两局呢。”二人又情深义重地推让一阵,佛儿便不再坚持陪同前往,只说叫万漪放心,在她回来前,一定替她招呼好她的客人们。“叫‘黑塔’和‘胖牛’两个跟车,看情势不对,姐姐你就别下车,马上掉头回来啊!”这一会儿工夫,车也套好了,万漪就急急跳进车里,往崇文门方向赶去。佛儿在其后望着那一颠一颠去远的大骡车,眼里闪现出奇异的光泽。她已开始食髓知味,珠宝算什么?衣裳算什么?书画和古玩又算什么?一旦你玩过“人”,那么其他的玩具就再也满足不了你了。《万艳书贰上册》(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