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已在晚宴上为唐席舞过,额上还挹着些汗水的残痕,再于暑夜里激舞一阵,收势时已脂粉尽融,吁喘微微。明泉的心思却早就被刺杀尉迟度一事勾走了,只盼独处,好理一理头绪,因此草草地赞两句,随口点评道:“就是手腕这里,喏,这样,抖一下会更漂亮。”佛儿稍一愣,将剑柄翻过,“这样吗?”“这样。”明泉接过剑来,震了一下腕部,快挽了一个花。“师姐,能麻烦再做一次吗?灯太暗了,我没瞧清。”明泉又做了一次。“多谢师姐。”徐徐地,佛儿把目光从明泉的手部挪向她面部,宛如将军把军队从一座城驱赶至下一座城。明泉非常不喜欢佛儿的审视,她避开了眼神接触,退后一步。待回到住处后,她熄了灯、开了窗,在暗中等待着。近四更时分,才听得咝一响,犹如一滴油落入锅中。明泉忙探头看去,便见一个身穿夜行衣的汉子由敞开的窗间跃入。那汉子一点儿闲话也没有,只把明日刺杀尉迟度的详细安排向她一五一十地讲解明白,又连问了两次她还有问题没有。明泉低声答说:“您和三爷说,我全明白,没有问题。”“好,我走了,你这就嚷吧。”汉子又跳窗而出,很快就不见了影踪。明泉默等片刻,就大声尖叫了起来:“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她一边喊,一边四处乱撞乱扑,待护卫们破门而入时,只见到一个衣衫散乱、惊惶无助的小女人。刺客肯定是没抓着,但明泉言之凿凿道,她和刺客交手时发现了一条重大线索,不过刺客既然能来去自如,她怀疑这人在镇抚司有内应,因此绝不愿交代细情,一口咬定要向九千岁本人报告。尉迟度遇刺的次数太多了,包括替身尉迟律遇刺,他也会记在自己的账上。近一段,尉迟度对刺杀的深恶痛绝已到达顶点,他甚至下令没收民间的所有武器,凡有人倒卖刀剑,一律判刑。所以,但只他听说明泉看穿了刺客的来路,必然会召见;何况已成了明泉同谋的尉迟律、那埋伏极深的重臣,还有急于洗清嫌疑的镇抚司,各方均会促成这一次召见。而既然明泉已救过“尉迟度”一次,尉迟度将会对她卸下防备,同意她“单独密禀”的要求。届时,明泉只要在做好隐秘标记的那一块地砖上跪下,尉迟律自会负责引开尉迟度的注意,以便她借机摸出提前藏好在地毯下的匕首。积郁在心的所有对于命运的质问,她都将用刀子,好好和尉迟度说清楚。要不要对九千岁说?佛儿纠结了许久,才痛下决心。对于成功的饥渴战胜了她对风险的畏怯,她深知“时机”的可贵,她决定不顾一切从最微小的罅隙中扑向它。佛儿尽心装扮了一番,由木匣中取出珍藏的钻镯——白凤留给她的那一只,揣入怀里,就叫门上给她备轿。两个轿夫都不敢把轿子停在那府门前,最后一段路,佛儿是步行的。夜幕晦暗,但门楣上的“尉迟”二字依旧在硕大的明灯之下熠熠生辉——那是权力的光芒,令人目眩心醉。马上有人前来盘问她,“欸,你!干什么的?”佛儿亮出了她的镯子,和她备好的一席话。她在门厅里等了约有两刻钟,就进来一个白面太监,说九千岁要接见她。尉迟度高坐于上,他身后矗立着一座仙鹿冰雕,另有四人为他打扇,但他肌肤上依然泛起一层汗渍的反光。如此深夜,他竟朝服未却,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一场彻夜会谈里抽身的样子,冷淡又疲惫。那只镯子被他拿捏在指尖,似一带被锁起的火焰。佛儿向他直跪下来,自报了家门,就切入正题道:“九千岁是否记得,百花宴上为您除去刺客的舞娘明泉?——那个女人不是明泉。”“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唤起了佛儿的回忆——当他在她眼前命人把玉怜抛下楼时,使用的就是这仿佛被人在喉头揍了一拳似的嗓音。他肯定不会记得三年前白凤身后的那一个小丫鬟,佛儿却再也没能忘记他。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为了一个目标:当有一天掌权者把目光投向她时,她能够一把攫住他。有没有鸳鸯剑无所谓,舞台在哪里都一样,反正佛儿凭借的只是自己的双眼而已。她蕴足了功力,举眸睐向尉迟度。尉迟度先望见一张艳绝、利绝的脸,最吸引他的是这张脸上的一对眼睛——换作其他男人,立刻就会被这眼里的魅惑所炫,但尉迟度被削为只剩半个男人的那一部分却令他看到了更多。也许等这女孩再长大一些,他想,她就能完美地伪饰住那里头所有的愤恨、悲恸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