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和大厅通连的一所更衣室,靠里摆着张大供桌,一个半裸的女人坐在桌上,岔着两腿,柳梦斋就站在她腿间,裤子直褪到膝下,一下下撞击着。烛光反射在金箔屏风上,往他瘦长矫健的身体投下大大小小的金色光斑,令他好似是一头在生肉上撕扯的豹子。而后那豹子突然间停下来,转过灿烂又冷漠的眼睛,望见她。唯有她先挪开视线,才能避免对视的尴尬。文淑转而死盯住那女人。女人也觉出了什么,探出她满洇着血潮的面孔。文淑认得她——果然是她,鸣鹂馆的如心。如心一开始是跟着哪一位客人来的,又是怎么把柳梦斋引入了迷花洞,文淑暂且顾不上深究,令她心肠翻搅的另有别情。皆因她专爱美男子,但槐花胡同出入的大多客人便不是面目可憎的糟老头子,也已人到中年,一身的肥胖松弛,貌美强健的男人原已难求,再要添上富厚大方这一条,更是寥寥无几。起初文淑看中的是外号“第一美男子”“醉财神”的国舅爷詹盛言,只不过向他进攻时屡屡受挫,这才把目光转向与詹盛言同样位列“财神”,亦同样以俊美著称的柳梦斋。其时与柳梦斋相好的倌人本是四金刚之一的杨止芸。杨止芸在艳春馆做生意,文淑就利用上艳春馆出夜局之际,将柳梦斋诱惑上床,又故意使止芸勘破。止芸连日耍性子冷淡柳梦斋,还等着男人向她赔礼挽回,而文淑却凭借小意殷勤把这一夜风流变成了夜夜温存,待止芸回过神来,柳梦斋早就跳了槽。为此,文淑还曾被止芸带人群殴。但文淑那时刚从南京北上不久,立足未稳,不得不忍了这口气,好在这个费尽心思图谋来的柳梦斋一点儿也没令她失望,非但钱财上不叫她吃亏,常年走马行猎的身手更有说不出的好处来。纵然文淑早就在情场里练就了一副流水手段、铁石心肠,也颇觉离不了这一个妙情人。正是为此,柳梦斋的风流韵事才使她左右为难。要撕破脸大闹上一场吧,这个与他偷腥的如心多半会伺机上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己还不被同行姐妹们耻笑死?要不闻不问呢,她又怕柳梦斋摸准了她软肋,此后更加放肆起来,迟早还是要被野女人巧取豪夺。短短一刻间,文淑已把念头连滚过几遍,到底是攥紧了手中的那只香囊,不声不响又退去了屏风后。她估量着柳梦斋总得来和她当面解释,因此一回房先就把一条手绢哭得个透湿。果不其然,一会儿他就跟进房来,当然早已是衣衫齐整、面色如恒。他揽过她柔声认错,先是承诺给她订一对翡翠玉镯,又说要补偿她一套西洋金刚钻首饰。文淑挟一肚子羞愤,一行哭得个梨花簌簌,一行就将他数落个没完,却怎知柳梦斋遭人当场“捉奸”,其实也憋着一肚子火,再被这么连哭带骂一通,自觉面子上挂不住,登时就犯起了少爷脾气来,直接反唇相讥道:“我要不是‘这种人’,当初又怎么和你好上的?”噎得文淑几乎晕过去。她就再懂得曲意温柔,也是万人追捧的金刚,不是没有气性的,于是便也沉了脸不睬他。柳梦斋见状干笑一声,拔脚就转出房。可怜文淑从日出伤心到午后,才见一个仆妇送了些吃食来,“姑娘,我们爷说请您用些点心,梳洗一下,他送您回去。”一路上,柳梦斋骑马、文淑乘轿,二人非但是不交一语,甚至连眼神也不肯碰一碰。等到了槐花胡同,甫一落轿,文淑便头也不回地去了,柳梦斋更是连马也不下,拨转了辔头就要走。恰在这时,一声娇呼直扑入耳。“公子!”这并不是巧遇,自“那一天”之后,万漪每天都在怀雅堂门口等待柳梦斋。护院们只当她是在闲看景,故此也不加拦阻。万漪先等到的是娘,娘接过她悄悄塞来的银票——柳梦斋奉送的银票——笑着在万漪胳膊上拧一把,“丫头大了,不逼你,你还和娘耍心眼呢。”娘走后,过了一天又一天,万漪才在今天再一次等到柳梦斋的出现。“公子!”她喘着气奔来他马前,“公子留步。”柳梦斋在马上垂目望去,见是一个少女——又是“她”。她朝他仰着脸,双颊被春风拂作了苹果一样的红颜色。柳梦斋蓦地里满心厌烦。这些女人们!但凡他稍微给她们一点儿好脸,她们就活像他的鹰犬们围攻猎物一样,有的在陆地上追击,有的从天而降,每一个都试图死死拽住他,从他身上扯下肉来,还要冲他抱怨另一个抢到的更多。小蚂蚁,他在心里说,我救你,我帮你,只不过因为我乐意。但假如你把这当成和一个冤大头索取更多的凭据,就算你两只眼瞎了两只半。但凡你敢再开口管我要一文钱,我就叫你把之前从我这儿得到的全都吐出来,小爷我有本事让你做了鬼,鬼魂也还欠着我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