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穿着一件靛青色的旗袍,旗袍形制隆重,隐隐绣着国色牡丹,确实不像寻常时候能穿出门的衣服。荀若素拿着怀表的手上下一翻,那经理才发现怀表的背面是罗盘,罗盘没有什么奇怪,然而刻线全部用朱笔描摹成了猩红色,在荀若素葱白手指尖突兀且怪异。经理退后一步,“姑……姑娘,那三千我不要了还不成吗?光天化日的你可别吓我。”荀若素笑了笑,她伸手握住经理的腕子,轻轻往回一拽,用的力气不大,却让那经理整个人规矩起来,僵直地站在荀若素面前不到半米,“胡经理不用紧张,我只是个算命的人,”她手指内扣,抚平经理的掌心,“送您一卦‘功德簿上前世名,莫欺人死不复生’。”经理明显是没听懂,他只是在荀若素收回手时忽然觉得脑后吹过一阵阴风,鸡皮疙瘩瞬间耸立,只想赶紧交代完,离开这是非之地。荀若素也不纠缠,她本来就不是个好管人死活的,于是手一松,放开那经理,“行了,剩下的事我会安排,家里不方便,就不留胡经理喝茶了。”“客气客气,”胡经理双腿抡得飞快,将自己塞上了面包车又点上了火,这才鼓足勇气,冲门里大声嚷嚷,“明天中午我再来接人,这期间姑娘要管饭!”话音刚落,车已经蹿了出去,门前这狭窄小巷被胡经理蹚得如同赛道。被胡经理扔下的这些人面面相觑,说不怕是假的,涉及生死之事,就算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心存敬畏,更何况这一溜的假和尚假孝子吃得就是骗死人的饭,胡经理一走,人群里只剩下两个带头的,一个是负责念经的大师父,一个是吹唢呐的老头子。他们这一行规矩很大,长幼尊卑,主人家不叫唤,都不能进门,因此胡经理与荀若素说话时,他们都码在外头,送走了胡经理,荀若素也不开口说声“请进”,她抱臂在门框子上倚着,又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请问姑娘是姓荀吗?”开口说话的是那和尚大师父,法号‘元觉’,虽不是个真正的和尚,却十分敬业,佛家典籍但凡能借阅的都摘段背诵,笃信神佛鬼怪,平常也喜欢读些奇人异事。元觉听人说清渠县有个荀家,以算命为生,十卦九准还有一卦不可说,可惜命都不长,传言是遭了天谴。今日这一桩生意本落不到他的头上,然而好奇心驱使,他以工资分文不要为代价,才混上了这一趟前往荀家的车。荀若素薄薄的眼皮子一挑,她平生最怕两样东西——过于热情的人和难以解决的麻烦事。元觉年纪不小,喜形于色,说话声因兴奋微微颤抖,明显属于“过于热情的人”,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虽说这点头的姿势非常敷衍。荀家在整个清渠县都算有名,没见过也多少听说过,只不过十几年前,荀家从县城搬到了市里销声匿迹,直到近两年才重新回到老宅,主人家也已经从三十开外的夫妇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荀若素继承了祖传的手艺,也摆个小摊子帮人算命,只是一天只算三卦,算红不算白。红事喜庆,本就是个看不出技术的活儿,也说不清准不准,愿意替她宣传的乡里乡亲不多,有时候连一天三卦都算不全,只能跟今日似得,白送一卦。元觉也是看在荀家祖宗的面子上,才对这老宅以及老宅中的人深感兴趣。来时兴致冲冲,但见了荀若素,这种探访奇人奇事的神秘感瞬间去了个干净,荀若素实在太真实了,外在看起来没有任何神神叨叨的地方。传闻中说荀家血脉目不能视,荀若素看起来也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普通人一个,硬要说特殊之处,就是相貌姣好,漂亮的像个妖精,虽然她拒人千里不好亲近,因这相貌,同她说话却也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元觉低下目光,念了声“阿弥陀佛”,“方才听姑娘同我们经理说话,似乎今天要送走的人,就是姑娘自己?”荀若素这会儿也不像要断气的样子……元觉入行这么久,哪怕是绝户,也有旁枝的叔叔婶婶或表姐表哥来帮忙,从没遇到客户自己联系好了送自己上路的,说起来多孤苦凄惨啊。荀若素将手中的纸元宝递给元觉,元觉不自主地接了,这纸元宝上刷了一层劣质金粉,碰到哪儿就沾到哪儿,只听荀若素在他身前叹了口气,“胡经理到底缺了多少德,能将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元觉听这话不像什么好话。荀若素是真的很着急往棺材里躺,期待死后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