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夫人向来善妒,如今又有新宠进宫,宫中众人皆以为又将是一场不见血的大战,有人甚至猜测沈美人的孩子绝对活不过三个月。只是没想到,沈美人和芷夫人的关系,竟意外的和谐。沈美人虽怀有身孕,但是每天早晨的请安却不曾落下。两人常常在翊秀宫内长谈半日,连两人的贴身侍女都屏退在外。然而沈美人却毫发未伤。“在我的父亲的门客,有一人名叫安珉祁。他是萧景宸的同袍战友,萧景宸曾助他守过上阳关,他为人刚直,曾劝谏过我父亲。此人可重用。我会安排你们暗中见面。”在翊秀宫的密室中,叶馥芷和沈曼棠面前放着一份长长的花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许多官员的性名——大部分都用墨水涂抹掉了。叶馥芷抬起手腕,用朱笔在“安珉祁”这个名字下画了一个圈。沈曼棠点头应道:“我对他有些印象。只是,如今我们筛选出的可用之人,没有一个官过五品。若要翻复天地,却还不太足够。”“你的意思是……”叶馥芷指着名册中的一个名字,“她出生于江湖,可靠否?”沈曼棠的意思正是周霜。在与周霜相处的那几日,她曾清楚地感受到周霜对时局的不满。周霜曾道:“若早知是这样,就如阿豪来做着御史大夫,我自回扶风郡逍遥。”“不是可靠与否的问题,只是,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沈曼棠从容而笑。沈曼棠与叶馥芷将非宰相党派的人聚集起来,初步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九个月后,沈曼棠产下男婴,取名慕云檀。献元帝慕云韬大喜,封沈曼棠为一品夫人。在封妃大典上,御史大夫周霜看见这位曦夫人的容貌,大惊。“御史大夫周霜前来恭贺曦夫人!”“请。”听到太监的通报声,沈曼棠了然一笑。☆、暴君贤后11四年逝。沈曼棠又有了孩子。她无数次想杀掉这个孩子,但是慕云韬将她实在保护得太好。让她实在没有机会。她想不出,如果这个孩子出世,她会怎么对待他。这是她和慕云韬,她的杀夫仇人的孩子。若不是那一夜的疏忽,他不会来到这世界上,沈曼棠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痛苦与悔恨交织心头。朝堂上,叶丞相发现自己的地位,虽然依旧权倾朝野,却已经不足以一手遮天。好在,傀儡皇帝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那一日的事情,却彻底颠覆了这样的局面。早朝之时,献元帝慕云韬坐在金龙椅上,未着朝服冠冕。他的头倒在椅背上,眼睛似乎闭了起来。献元帝无心理政,整日只沉溺于美酒声色之中。文武百官已经对这种局面习以为常了,他们照常奏报,等待着皇帝含糊不清的“准奏”。户部尚书道:“陛下,如今国库空虚,难以维持庞大开销。陛下是否考虑增收税款?微臣拟好了奏折,请陛下过目。”说着,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台阶旁的近侍。献元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给叶卿便可。”叶丞相接过奏折,念道:“天子天下之主,吃穿用度礼制仪仗,不可荒废也。百姓纳税以供国家,乃天经地义。现改农税为十中之六,商税为十中六五,方可缓解财政之紧。”“叶卿以为如何?”赋税向来是榨取金银的好时机,叶丞相近年野心渐长,又怎会拒绝这个天赐良机?“臣以为尚书大人提出的方策甚好。”“那便准——”献元帝似醒非醒地点点头,但话音未落,却被打断。“不可!”沈曼棠小腹高高隆起,缓步走来。她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文武百官,与其中一些人交换一个眼神。坐在龙椅上的慕云韬瞬间惊醒了,竟然站起来,对沈曼棠关切道:“阿曦,你怎么来了?你怀着孕,该好好休息。还有,如今入秋天凉,你也该多穿几件……”沈曼棠不顾慕云韬的阻拦,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你真不必如此,朕派人送你回宫……”慕云韬从台阶上走下来,亲自扶起沈曼棠,动作轻柔,似乎怕弄疼了她。沈曼棠却执意跪着。“臣妾有事禀奏!增收赋税之事,陛下断不可同意!今年并非风调雨顺,百姓收成本不多,若又将大部分进贡皇宫,他们靠什么维持生计呢?百姓乃国家之本,民生乃百姓之本,望陛下三思!”“你快起来说话!地上凉,对身体不好。”在慕云韬的坚持之下,沈曼棠终于站了起来。只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在意皇帝和妃子这柔情蜜意的一幕。沈曼棠刚才那一番话,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户部尚书上前一步,反驳道:“荒唐!皇上是万民之主,万民奉税乃是伦理常纲!况且,曦夫人您身在后宫,前朝政务,还不劳您费心。”说完,户部尚书似乎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让他全身忍不住颤抖。献元帝眯着眼,目光高深莫测。“大人此言差矣!尔不曾听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曼棠的声音铿锵有力,全然不似一个身怀六甲的地柔弱妇人,倒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迈之气。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连献元帝眼中都盛满了惊愕。此事传至民间,亦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民众纷纷赞沈凤曦是“乱世之贤妃”,大街小巷传诵不绝。“这标志着沈曼棠正式踏入政坛。”历史书上是这样描述的。“帝欲增赋税,妃辄阻止。曰‘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万众皆服,以贤妃称之。”——《贤德皇后本纪》。半年之后,慕云韬身染疾病。应帝都绝大部分百姓的□□请愿,封沈曼棠为后,赋予其摄政之权。沈曼棠并不是历史上第一位摄政皇后,但是绝对是历史上最得民心的一位。她和萧景宸的儿子,慕云檀是储君。慕云檀勤奋刻苦,今后登基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叶丞相毕竟年老,空有野心,许多事情都有些力不从心。沈曼棠一党从在暗中形成,静默中发展,竟渐渐从仰人鼻息,到分庭抗礼,到全面反超,汶桑的政局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曼棠执政时,汶桑国力停止了下滑,有提升之势。而慕云韬缠绵于病榻之间,五年过去,已经命悬一线。韶华流年如逝水。从她入宫,已经九年,短暂地如同一瞬,却漫长的犹如一生。此间,除萧景宸的儿子慕云檀之外,她还为慕云韬生下了一个女儿,慕云殊。叶馥芷,在两年前因病去世了。生前的荣华富贵,如今只有镌刻在墓碑上冰凉的文字。沈曼棠一阵心酸,那个天真痴情又深明大义的女子,终于扛不住心死的悲哀。慕云韬一日日地病下去,沈曼棠已经开始谋划在国丧之日将丞相连根拔起。这和沈曼棠本来的计划没有丝毫偏颇,甚至比想象中要顺利许多。终于,那一日。太医轻轻按上慕云韬苍白近乎透明的脉,深深皱眉,沉默良久后,颤颤巍巍地开口:“皇上……怕是撑不过这个晚上了……”整个下午,沈曼棠凝视着龙床上的病人,目光幽深,不发一语。偌大的皇宫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你来了。”病榻上的献元帝已经奄奄一息,模糊的眼眶中,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是她这些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仇人啊。他为什么会突发疾病呢?因为如果他不病,她怎会有摄政之权,名正言顺地登上政治舞台?他正躺在她面前,毫无反抗的能力。想到当年,恨意一下子溢满了她的胸膛。但是,不知道怎么,刻骨的恨当中,竟然还隐隐带着疼痛。让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等待他咽气的那一刻,让他以这种安宁和平的方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