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出来,父亲并不留念这半壁江山……汶桑国丧那一日,大街小巷的百姓们非但不穿素色衣服,反倒拿出他们留着过年穿的衣服,在大街上敲锣打鼓地庆祝。皇宫里虽然没有这么猖獗,但是许多人哀哀戚戚的哭声肯定是伪装出来的,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悲痛,却也没有那种欣喜。我是少有的,真心难过的人。世人都说他是昏庸残暴又无能的君主,说他残暴,是因为他压榨百姓,赋税苛重,汶桑上下民不聊生。说他昏庸,是因为任用奸臣,卖官买官,政坛一片黑暗,说他无能,是因为在他的治理下,汶桑险些灭国,霁月的军队势如破竹攻打下昭明关的时候,本来能长驱直入,继续攻破燕门关,但是不知为何,霁月竟然放过了进攻的大好机会。除此之外,我父亲和我母亲的事情,也被人津津乐道。献元元年,慕云韬刚登基的时候,纵情声色,寻花问柳,后宫佳丽三千人。传说我的母亲来历不明,流传最广的传言是她的一曲琴声勾了慕云韬的魂魄。自从沈曼棠入宫以来,便一直宠冠后宫。她一入宫没有多长时间就怀了孩子,也就是我的哥哥,现在的凌云帝,慕云檀。所有人都认为昏君薄情,他很快便会对她失去兴趣,她很快就会失宠。但是这一天,迟迟没有来临。我母亲一路晋升,终于在献元三年,成为了皇后。我的母亲沈曼棠并不如何绝色,虽然她身上有一股从容不迫的书卷气质。但是奇怪的是,自从她进宫以来,献元帝便独宠她一人。献元帝的后宫中宠幸过的嫔妃们,一下子消减了大半。献元四年的时候,沈太后生下了我。孩童的直觉敏锐地感觉到,她待我总不如待哥哥暮云檀那样宠爱亲厚,和我之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一样。我的父亲倒是极宠我的,只要是我想的东西,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会捧到我的面前。他和我一样,身体都不太好,每当他冰凉的指尖抚过我的面颊时,我总会感觉到一阵温柔的战栗。他没有封太子,却问我想不想要这天下?我懵懂地摇了摇头,并不知道这话的含义。他真的动了立我为皇褚的念头。有时候夜幕降临的时候,母亲疲累地睡着了,他总会把锦被披在她的身旁,然后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眼中,除了深情,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又像是哭,又像是笑,譬如幸福的哭,或者痛苦的笑。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母亲也会露出这样纠结的表情。或皱着眉头,或轻咬嘴唇,不堪其扰的样子。我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很奇怪。看似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但是背地里,都好像瞒着对方什么。瞒得艰辛,瞒得煎熬。但是他死了。那个唯一宠爱我的父亲,死了。☆、小番外-二胎“爹,娘什么时候才能好?”正直春日,在医神谷内,千万朵花在风中轻摇款摆,药草的清幽混合着野花的蓬勃,令人神清气爽。今日是极好的天,天空明澈深邃如大海,片片白云蓬松如柔软的棉花,缓缓飘动着。一片莺啼婉转中,古朴的木楼巍巍而立。在木楼的大厅,两个人面对面分别坐在八仙桌的两侧。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这两个人面容并不十分相似,但是这沉稳如水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慕云桢此时已经五岁了,她不是很爱说话,父亲的冷静沉稳和和母亲的清冷出尘都汇集在她身上。她眉目秀美,似乎略带着点白墨槿的妩媚。但是此时,她却有点坐不住了。“我也不知道。她总说我手笨,除了刀剑什么都不会用,在旁边反而碍手碍脚。”慕云寒无奈地耸了耸肩。看得出来,他此时有些着急,但是更多的是放松和喜悦。他对女儿流露出了外人难以一见的笑容,拉着女孩的小手,问道:“桢儿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慕云桢皱了皱眉头,很快淡定地回答:“随便。”“真不好玩。”慕云寒大感没趣。但是在慕云桢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自己。她的容貌像极了白墨槿,性情又像极了他。慕云寒总算体会到当年白墨槿的心情。两人虽交谈着,但是心弦一直未敢放松下来,仔细凝神听着屋内饭动静。“哇——”终于,一阵清亮的哭声终于打破了春日里的寂静。两个人齐齐冲进内室,破门而入。“不是让你们在外头等着吗?着急啥呀?”此刻,白墨槿躺在床上,已经麻利地剪下了脐带,捧着一个身上有些许血迹的婴儿,将他的脐带打成结。婴儿不断地啼哭着,尖利的哭声是生命的颂歌。慕云桢忽然笑了,她不常笑,但是她一旦笑了,必然是倾国倾城。就像是千万花朵次第绽开,莺歌燕舞。“桢儿啊,你看到桌上那副药了吗?快帮我煎来……”慕云桢很乖巧地拿起了桌上的药包,一路小跑进了厨房。白墨槿终于露出了力竭的神情,斜倚在床上,轻轻喘着气。她的面色很苍白,额角上的丝丝缕缕头发全都被汗水打湿了。慕云寒慢慢走过去,握紧了白墨槿的手,握的那样紧。“谢谢你。”白墨槿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嫣然一笑:“谢我做什么?不过是生个孩子,你若喜欢,多生几个便是。”慕云寒抱起了刚出生的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眉目温柔。婴儿咧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他似乎困了,渐渐不哭闹,眼睫微阖。“我要谢你,并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慕云寒侧坐在床上,看着怀中婴儿渐渐睡去。白墨槿来了兴致:“说来听听?”慕云寒眼眸深邃如夜幕:“因为,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会怎么样。”白墨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就因为这个?”“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不是很清楚人生……也许大多数人都这样,懵懵懂懂地走过了一辈子,却不去思考存在的意义。人到底因为什么而存在呢?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是为了尽力隐藏自己的锋芒,接受我母亲给我的一切安排,在沈凤曦的眼皮底下苟且偷安?是为了成为万人敬仰的剑神,处于武林之巅?或者……活着的意义,仅仅在于不曾死亡?”“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有哲学天赋。”白墨槿浅浅凝眉,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我想,这片大陆上,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参透‘活着的意义’,但是,自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似乎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月魂引和阳魄刀的关系,不过那不重要。在那个雨夜,我第一次见到了你,心里有一种触动,似乎是心弦在瞬间被拨乱。我想,这就是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是我害怕你会觉得我唐突,我尽量正常地对待你,甚至刻意回避自己的感情。”“那一日,你说你也喜欢我,我简直快要高兴疯了。这是我前十几年人生里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之前的生活,就像是平静无波的一潭死水,你的出现,似乎掀起了惊涛骇浪。也许,我的一生,就是从那一刻鲜活生动起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一些误会将我们分开。我很后悔当年所做的那件事情,即使幸运地,我们并不是血亲,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迟来的道歉。”“你不用自责。”白墨槿终于出声打断了慕云寒的话。他平日里话不多,像今日这样发表长篇大论更是少之又少。“毕竟那样的事情,喝醉了谁也无法控制。”婴儿似乎并没有被父母的交谈所影响,自顾自地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慕云寒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