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鹿辞忍不住蹙眉疑惑,而江鹤也早料到他根本不知情,讥笑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认罪的第一日钟离不复便与我达成交易——助我在逐赦大典胜出,换我潜入渡梦仙宫做他眼线。我虽不知他许了你什么,但想来也不会相差太多。他明知大典向来只有一人胜出却还做了两手准备,打得就是有备无患的算盘。由此可见你我都不过只是他的棋子,谁生谁死他根本不在乎。你若因为他给了你什么小恩小惠就死心塌地,那可就太可笑了。”江鹤不知鹿辞身份,自然也不知他并非为了所谓的“恩惠”才来渡梦仙宫,然而虽有误解,所言却又切中要害——鹿辞全然不知钟离不复还与江鹤私下有过这般交易,而钟离不复也的确从始至终对此只字未提。得知此节,鹿辞心下不免稍有黯然,但他到底不是那多愁善感之人,况且也明白自己与钟离不复算不得情分深厚,仅凭一份多年前的“同门情谊”本就不该期许太多。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再纠结于此不是他的性格,他索性不再多想,回归眼下。原本他对江鹤有诸多疑问,可经过江鹤这一番单刀直入的“策反”,大多问题反倒已是迎刃而解。江鹤与姬无昼相识已久,前往悬镜台是出于姬无昼的安排,但他却并不了解姬无昼与宋钟的渊源,甚至不知姬无昼要救宋钟的原因,那便更不可能知道宋钟被借尸还魂一事,自己关于宋钟的疑问问他也是白问。思及此处,鹿辞索性话锋一转,道:“你和你弟可是被姬无昼收留的孤儿?”江鹤还当他长久沉默是在斟酌自己方才所言,却不料他竟是岔开了十万八千里,又是错愕又是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便是确认了。既然坐实了他的身份,鹿辞不欲再让他继续误解,但自己的目的到底不好和盘托出,只得挑着重点道:“我来仙宫并非受人指使,也未与任何人达成交易,更没打算做谁的眼线为谁效命,信不信由你。”江鹤自然不会尽信,但却也没再咄咄逼人,只撂下一句道:“你有什么别的心思我懒得管,但若你敢对天师不利,我必不会善罢甘休。”鹿辞未表异议,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么个警告,江鹤便也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往灵鹿所在之处行去。仙宫中的灵鹿养在一处名为“藏鹿园”的露天园囿中,奇的是明明整个仙宫都被大雪覆盖,这一处园子却温暖如春遍地芳萋。灵鹿只有三只,此时未套缰辔,悠闲自在地在月光中漫步,见有人来便蹬蹬上前,却都不理会江鹤,只一个劲凑到鹿辞身边亲昵拱嗅。江鹤从园子东南角的厩中将玉舆拉出,二人合力给灵鹿套上缰辔,而后没再如上回一般坐在前板,直接掀帘进了舆中。灵鹿奔跑升空,将仙宫踏于足下。在越升越高的鹿舆之中,鹿辞无意间低头一瞥,恰见姬无昼自东院议事阁走出仰头望向高空。二人目光于空中短暂相会,又在鹿舆转向时被飘起的轻纱隔绝。不过短短刹那相视,鹿辞的心却陡然空了一瞬,猝不及防,毫无来由。极夜雪域飞雪漫天银装素裹,离了仙宫范围后,凛冽寒风像是失了屏障,呼啸肆虐在天地间。寒冷叫人忍不住瑟缩,却也令人思绪清明。经历过先前那一番唇舌,鹿辞与江鹤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但对鹿辞而言,江鹤身上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大半,如今与他相处反而自在了不少。鹿舆的前行趋于平稳后,鹿辞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今年多大?”这个问题其实是明知故问,先前在酒肆时那小厮就已经说过,他们被姬无昼收留是在十二年前,那时他们兄弟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如今江鹤该是年方十七。果然,江鹤道:“十七,怎么了?”鹿辞顺势道:“那十年前就是七岁了?”江鹤没答,满脸写着“这不废话么”。鹿辞不以为意,继续推进道:“七岁也该记事了吧?”江鹤没了耐性,蹙眉狐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鹿辞铺垫已毕,这才终于进入正题:“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姬无昼为何要去秘境?”如鹿辞所料,江鹤听闻此话的反应与他那弟弟如出一辙,射来的目光警惕中带着防备,仿佛当即就要为恩人辩驳。“你先别激动,”鹿辞还没等他开口就堵了他的话头,“我若是与旁人一样笃定秘境是他所灭,就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来问你,之所以问你就是因为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想听听你这知情者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