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璓坐在灯下看书,正要问是谁,便见帘子掀起,一只大红织金的绣鞋迈了进来。“燕燕?你回来了!”谈璓惊喜地站起身,走上前将这数月不见的人儿看了又看,思念之情溢于言表。燕燕细细打量他一番,依旧是风度翩翩,看不出落魄的痕迹,心神稍安,道:“你在这里还好么?”谈璓见她秀眉微蹙,瞳仁中盛满忧虑,歉然道:“我没什么,让你担心了。”燕燕鼻尖一酸,道:“还说这话。”转头丢了一锭银子给门外的驿丞,道:“你去罢,我和谈大人说会儿话。”驿丞接过这块沉甸甸的银子,笑道:“有什么需要,二位尽管叫我。”说着去了。燕燕关上门,与谈璓走到里间榻边坐下,道:“我在镇江遇到袁开,他交给我一个人,是此案的重要人证。”谈璓知道邓春是童淮的门生,听她说了吴万的事,心里愈发清楚,想了一想,道:“你告诉抚台了么?”燕燕摇头道:“他毕竟是他们的人,我没敢告诉他。”谈璓嗯一声,道:“南京童党密集,此案唯有等金吾卫来才能公审。我已让李松进京,将此事告诉潘伯,请他去见皇上。但只怕……”一语未了,怕燕燕担心,便打住了。燕燕听一半比不听还担心,追问道:“怕什么?你别瞒着我,我知道了或许还能帮你。”谈璓心想宫里的事,她哪里帮得上,但禁不住她一再问,只好告诉她道:“皇上每年三四月间要闭关炼丹,不见外人。”他这样糟蹋他用那么多人鲜血换来的皇位!燕燕心中深恨,垂眸不语。谈璓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别担心,家母与李妃娘娘交情甚厚,潘伯若是见不到皇上,李妃娘娘总能见到的。”燕燕知道没这么容易,后宫计贵妃一人独大,谈璓才得罪了计家,计贵妃岂能让李妃去替他说情?面上却做出宽心的样子,眉头微微舒展,道:“既如此,只能等金吾卫来再把吴万交出来了。”谈璓点点头,见她说了这么多话,水都没喝一口,站起身倒了一杯茶给她。燕燕正口干舌燥,接过来一饮而尽。谈璓知道她这一日从镇江赶到南京,从巡抚行辕赶到这里,奔波劳碌,殚精竭虑,十分辛苦,心里又是怜惜,又是自责,道:“是我连累你了。”燕燕瞅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一天。”谈璓笑了,伸手摩挲着她一发尖的下颌,吻了吻那双娇软的朱唇,道:“他们不会把我怎样,大不了丢了官,也乐得逍遥。你多保重自己,早点回去休息罢。”燕燕亦予他一吻,又说起那豪言壮语:“丢了官,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养你一辈子。”谈璓一双眼睛笑弯,烛光在他眸中跃动,他捏了捏燕燕神情认真的脸,道:“那就多谢于老板了。”他终究只当这是个笑话,他年纪轻轻,哪里放得下满怀抱负。燕燕站起身道:“那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回到船上,燕燕避开高嬷嬷,叫来心腹小厮简从,交给他一百两银子,吩咐道:“你择快马前往京城,务必在十五之前赶到。十五这日,你去前门的清风茶楼等一个人。他会坐在二楼靠窗朝东的位置,他个子不高,面白无须,看起来四十左右,左手有一块青色的胎记。他是司礼监大太监蒋芳,你把谈大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请他转告皇上。”“他若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襄王府的人,是襄王派你来的。此事办妥,回来必有重赏。”使团风波(下)清风茶楼在前门大街上开了几十年了,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十多年前便被人包下,几乎每个月十五那人都来点一壶茶,几样点心,什么话也不说,坐上一下午。掌柜的和伙计们开始都觉得奇怪,但也没有人去打听他的身份,京城里的怪人怪事太多了,少打听,多做事才是长久之计。今日又是十五,午时刚过,那人便来了。他身躯微胖,面白无须,穿着紫暗花鹤缎长袍,头戴一顶黑色小帽,十几年了,也不怎么见老。虽不知他名姓,掌柜的好像见到老朋友般熟稔地打了招呼。蒋芳朝他点头笑笑,径自走上二楼,在老位置坐下,点了一壶大红袍,一碟豌豆黄,一碟油炸花生,一碟驴打滚。不多时,角落里坐着的一名青衣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作了一揖,压低声音道:“敢问尊驾可是蒋公公?”蒋芳眉头微皱,看着他道:“你是何人?”简从道:“小人是襄王府的下人,襄王派小的前来拜托公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