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完犯人,天色已明,徐知县也无心挽留,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让师爷送客。谈璓走出衙门,冷风迎面吹来,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刘府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他诧异地走上前,车夫躬身道:“陈大人,主子等了您两个时辰了。”车里没有动静,谈璓敲了敲车窗,道:“表妹?”于燕燕和淇雪都睡着了,闻声才醒,淇雪掀开车帘,于燕燕探出身来,有些迷糊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才出来?”她说的是苏州话,软糯的音调带着江南的水汽,一下将谈璓从衙门里带出来的怒气扑灭了大半。“你等我作甚?”于燕燕看了看天色,道:“本来想带你去吃夜宵,现在我们去吃早点罢。”半夜来等了两个时辰,谈璓想她是有什么要紧事说,吃饭不过是个幌子,便上了车。于燕燕亲手递给他一方拧过水的帕子,道:“表哥擦把脸罢。”谈璓接过帕子,无意碰到了她的手指,她立马缩回手,侧脸看向旁边,水滴状的碧玉耳环衬得颈子细白如瓷。谈璓有些尴尬地低头,看着手中雪白的帕子,上面似乎也有那一滴碧色,与她碰过的指头感觉有些异样。他动作僵硬地擦着脸,于燕燕眼角余光看着他,心中好笑,偌大一个人,都出来做官了,比景玉还像个青涩少年。旁边淇雪眼观鼻,鼻观口,绝不多看这两人一眼。“大人案子审得怎样?”于燕燕问道。说起这个,谈璓便自在了些,道:“这个贺大有强占良田,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简直目无王法。我看徐知县并非不知情,必然是受了贺大有的好处,蛇鼠一窝!”说着又带了怒气,脸色也难看起来。于燕燕道:“钱乃万恶之首,莫说江南富贵乡,就是那些穷山恶水的地方也少不了这种事,大人既然踏上仕途,以后还要见得多呢。”谈璓看她一眼,欲言又止。马车停在三景楼门前,此时天还早,一楼大堂只有两三个客人。两人上了二楼,在雅间坐下,于燕燕让谈璓点菜。谈璓推让道:“我对这里的菜色也不熟悉,还是你点罢。”于燕燕不过是和他客气,牌子也不看,张口便报了一串菜名。伙计记下,给两人上了茶,转身下去了。抿了口热茶,于燕燕道:“表哥你打算何时回去?”她一会儿表哥,一会儿陈大人,谈璓也无所谓了,道:“等贺大有的案子结束,大约要过两日,我还有些事要办。”于燕燕听出这话是不想和自己一起走了,便笑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先回苏州了,家里许多事还等着我。”谈璓点了点头,道:“夫人独自支撑偌大的家业,想必十分劳累。”于燕燕道:“有什么办法,先夫膝下无子,仅有一个过继的侄儿,年纪又那样小,他走了,薛家的生意总不能白白让与别人,这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啊。”这两句话倒是真情实感,谈璓听了不无触动,想着女子大多守在院墙内,相夫教子便是一生,鲜少有她这般志气。然而这份志气不无代价,此次香奴一事虽是冲着祝景玉来的,被她误碰上,哪里就没有冲着她来的陷阱?她一个女子,守着偌大的家财,又生得这般容貌,惦记的人只怕如过江之鲫。思量之间,谈璓看她的目光不觉带了几分怜悯,她低垂着头,晨光透过旁边的花格窗照见她脸上淡淡的一层绒毛,唇上未涂胭脂,粉嘟嘟的,当真是可怜又可爱。谈璓看着她,心底油然生出一股保护欲。“陈大人,你看我作甚?”于燕燕摸了摸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谈璓回过神,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注视有些冒昧,略显窘迫地看向别处。正好这时,夸张的一声吆喝:“客官,菜来喽!”伙计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只见托盘里各色点心有十几样,一一摆在桌上,都做得十分精致,有的放在黑瓷圆碟里,有的放在白瓷方碟里,颜色搭配也很考究。“表哥,这里的蟹粉汤包味道很不错的,你尝尝。”于燕燕夹了一个放他面前的碟子里,道:“要蘸醋吃,先吸里面的汤汁,小心别溅到身上。”谈璓道了声谢,夹起碟子里的汤包,咬开薄皮,汤汁流入口中,带着蟹黄的鲜香,果真美味。直到吃完饭,她也没说什么正经事,好像真就只为了等他吃一顿饭。伙计过来收账,谈璓先拿了钱给他,于燕燕并没有和他争的意思,只是笑道:“表哥,明明是我拉你来吃饭,怎么好意思叫你付钱?”谈璓也笑道:“那我这做表哥的,怎么好意思叫表妹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