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在刚到凌家的头半年里,她每个夜里都是偷偷哭着入睡的。她胆子小,又没有名字,不敢与人说话,有小半年没有开口说过话,还是半年后上了学,这才开始试着慢慢的张嘴。许是胆小怯懦,又许是长期没有说话声带受了影响,渐渐地变成了个说话怯怯懦懦、断断续续的小结巴。凌骁起初一脸嫌弃的管她叫小哑巴,后来又管她叫小结巴。对于她的突然到来,六岁的凌骁好似并没有露出丝毫疑惑或者兴趣,既没有问她怎么会突然来到他的家里,也没有问她会在他的家里待多久。因为没有人会为他解惑。家里唯一的大人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夜不归宿,就是整日宿醉。而凌骁也曾用他的弹弓将她逼问到了墙角,将那根淡黄色的橡皮筋拉得老长,黑色的橡皮里包裹着一颗圆圆的桂圆核,准确无误的瞄准了她的脸。经过一翻吓唬后,确定她哆哆嗦嗦的张不了嘴说不了话后,从此就默认她是个小哑巴这个事实,自然也不会再逼问了。长大后的石兮深以为,她打小落了个口齿不清的这个毛病,就是小时候由他恐吓成的。石兮自幼对凌骁,就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害怕得要命,每每一听到楼梯处传来蹬蹬蹬如同打雷般的脚步声时,她就心里直发慌,这个心理状态曾一度维持了数年。好在小时候凌骁性子野,时常举着他的弹弓四处为虎作伥,大部分的时光不知野哪里去了,大白天里经常见不了人影,欺负她的时间被顽皮的玩性分走了大半,令她有片刻松懈的时刻。而这一天天气大好,春天的阳光竟有种和煦的温暖。楼下的方婶在吆喝,招呼他们俩下楼吃饭,此刻凌骁正躲在窗子后面,偷偷的往楼下镇上的街面上扔小地雷。是那种往地面上一扔就炸的小鞭炮,两毛钱一盒,镇上口子处的小卖部买的,春节卖剩下的。镇上的小孩都没有零花钱,凌骁除外。在这个一毛钱就是巨款的年代,凌骁时常会直接从酒醉后的凌叔叔钱包里掏出五块的、十块肆意挥霍,街口小卖部里所有的鞭炮、水枪、玩具都被凌骁一人全包了。底下路过一个人,凌骁就扔一个小炮,小地雷一炸响,顿时惊得底下的人跳起三丈高,纷纷挽起袖子跳起脚来指着二楼的窗子口骂骂咧咧“看老子今天不替你家老子好生收拾收拾你个小兔崽子”之类云云。骂得正欢时,凌骁又是一颗地雷外加一颗子弹准确无误的射击了去。听到底下“哎哟”一声,凌骁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险些翻滚在地,随即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又立马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手脚麻利的去关窗关门。不久后,下面的人果然追了上来,只任凭外头拍打怒骂声震天,凌骁依然一脸嚣张的朝着窗子外头咧嘴呲牙。这样的阵仗,每隔几天就会在凌家上演几回。待骂累了、骂够了,外头的人被方婶劝着一脸愤恨的走了,人走远了,凌骁还拉开窗子,将脑袋凑出去一个劲的“略略略”,十分玩劣,也十分惹人厌。还是方婶在楼下一个瞪眼,这才稍微收敛。凌骁一转身,见石兮白着小脸,一脸胆怯的躲在门背后正怯怯的看着他。凌骁顿时朝着她瞪眼恶狠狠的吓唬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说话,往她不远处扔了个小地雷,小地雷“砰”的一下炸开花,石兮吓得忙捂眼直颤颤巍巍的躲着,惊慌失措中小短腿不稳,歪倒在地。凌骁嘲笑一番后,一脚踢开屋门,麻溜爬到楼梯的扶手上,嗖地一下直接沿着扶梯跐溜一下滑到了一楼。待凌骁身影消失后,石兮这才抽抽搭搭小声哽咽的自己爬了起来,随后又慢吞吞的扶着墙角、踮起了脚尖将门打开,又小心翼翼的合上后,便扶着楼梯一脸吃力的磨磨蹭蹭的跟了下去。一边下楼,还一边伸着小手揉着被摔疼的小屁股。003石兮与凌骁两人的伙食自幼就被楼下的小方面馆给包了。凌家住在石锡镇临街的主街上,是一栋两层黑瓦白墙的小洋楼,镇上大部分人家都粉刷砌成了楼房,少部分人家还是那种发旧的木雕勾栏楼,透着股子古色古香却腐朽残败的气息。凌家将一楼半打门面租了出去,租给了楼下的方婶一家,方婶据说是与凌家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在楼下开了家小面馆,生意仅限于能够养家糊口罢了,也没有正经收过租金,全抵了凌家三口一日三顿的伙食费。自石兮有记忆以来,一日三餐都是在楼下小方面馆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