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本就只有一片糊色,这一次,失去了最后一点光亮,两人陷入浓稠到生出哀怨的黑夜之中。夜风擦过耳边,打着卷儿刮在掏空了的树洞里,发出百转千回的诡怪声音。念无相拉着谷粒,找了一处相对平稳的地势,背后一株几百年的粗壮神木虽然烧焦,但一直屹立不倒。念无相道:“坐下吧。”说完率先坐在焦土上,又撑开宽大的僧袍,示意谷粒坐在自己袍子上。谷粒也丝毫不客气,紧跟着就靠在和尚身边,低低打了个哈欠。念无相叹息:“睡吧,有事情再醒来,不迟。”谷粒勾了勾唇,靠在和尚身上闭目养神,念无相也是一副打坐入定的姿态,仿佛此地十分安全的样子。枯树林里满是萧索之声。更远的边界上,一双透着阴毒的蛇瞳睁开了眼,出动了。有关夺舍。谷粒似乎有一种感应。越过一望无垠的焦土枯枝,似乎可以看到那团融入周围环境,但又十分突兀的黑雾。那雾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带着沼泽里翻涌而出的黏腻。上一秒还在某个不可至之地,下一秒,已经悄然来到两人面前。谷粒瞬间睁开双眼:“果然夜里有些变故。”念无相依然保持打坐的姿势,只是瞧着气势须臾之间发生了变化。黑雾已至身前,浓稠一团,看不清隐藏在其中的到底是何物。谷粒挥手一道符意过去,便在墨染的浓雾中破开一个小口。一双尖针的金色蛇瞳正阴测测盯着她。谷粒顿时定在了原地,似乎被铁钉钉穿在这焦黑的大地上,无法动弹,全身出了冷汗。念无相终于睁眼,便是为了此刻。他也从这黑雾中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先前才没有起身,而是根据直觉继续席坐在地上,叹息一声,运转起了无相禅。不同于他教给谷粒的无相禅,那是他重新修炼的功法,这一次,念无相选择取回了从前的无相禅。谷粒被定在原地,黑雾想要穿透入体时,念无相出手了。于是两相碰撞之下,黑雾被激荡着生生变淡几分。念无相开口温柔极了:“谷粒,来我这里。”顿时,一身的负重和掣肘感卸去,她警惕着后退几步,站在了和尚身侧。黑雾里传来一阵让人不适的尖细摩擦笑声:“戒律僧,重返无相禅?”念无相淡然:“你认识我。”黑雾里的东西只笑不答,听着笑声里恨得牙根发痒,想必不是什么善缘。谷粒还记得想起来的蛛丝马迹中,似乎就是黑雾中裹着这样一双眼睛,屠杀了夜猎当日所有弟子。她冷声问:“你可还记得八年前一桩恩怨?”黑雾被谷粒的话吸引,不知想到什么,大笑不止:“所以,你当日跟我做了交易,如今却来寻仇?”谷粒心中咯噔一下。“什么交易!”黑雾冷笑:“自然是能让给你活命的交易。不然你以为,凭什么能从这夜南天里出去。”谷粒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了活命跟这东西说过什么,答应了什么,又是怎么出的夜南天,她下意识抓住了和尚的衣角,被念无相察觉,传音轻声安抚“静心”。谷粒并非是害怕。她是对自己明明都有些印象,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一种焦躁。念无相很懂她,短短两个字,确实让谷粒重新平静下来。她再睁眼开口道:“不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能改变你杀了八大宗门弟子的事实。况且,你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凭何信你所言?”黑屋里的东西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半晌才道:“看来惊尘君当真是忘了许多事情。”这话不只是谷粒,念无相也皱眉了。能说出这种话,想要空手套白狼的几率极小,很有可能就是千年之前惊尘君丛世间莫名消失的幕后黑手。念无相下意识攥紧了谷粒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身后一点:“你是谁?”黑雾不语。念无相眯缝了眼:“灵隐禅宗曾经有过一个执法僧人。”念无相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定定看着面前的黑雾。黑雾拉扯着破锣嗓子阴测测:“戒律僧还记得我呢,不知是否想要报那处的禁术之仇啊?”一听这话,谷粒顿时明白了。这人就是当年红衣僧被罚出禅宗时,私自给念无相上了禁术的那个僧人。好家伙,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念无相再是个和尚,那也好赖是个男人。这种禁术,谷粒不觉得念无相会想要放过对方。显然,两人之间还在透过黑雾开出的一道线开口视线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