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担心他看不见,丫头便与他念叨起来:“东街上可多花灯了,左右两边都挂着灯谜。若猜得出来便得花灯。大相国寺那边还在放天佛灯呢,一盏盏地往天边飘,阿娘尝说,像天境也像鬼市。”蜜儿慌忙一把捂了嘴,“呸呸呸,大过年天的,说什么鬼。”又见得一旁的大酒楼,指了指与二叔道,“日后你若好了,该去那大酒楼里头看看,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跟仙女儿似的…”“……”他一时不知该笑不该笑。却听她声音忽的远了些,“钱氏糯米铺子在卖炸元宵!二叔我去与你买来!”扶着他手臂的力道儿忽的一轻,那丫头声响不见了…他抬手去寻,触到的却是另一身锦衣棉袍,男人声响啐了一声,“闹什么呢?”再接着寻,又是一身粗布褴褛,老妪忿忿将他的手挡开了。“蜜儿?”他试着喊了声,无人答应…脚下明明沉着,却被几人撞了撞。他原有些方位之感,在人声鼎沸之中,完全不起作用,只能开口接着试探,“蜜儿?”天_行健(6)新店开张:明大都督给……“阿爹我要吃糖葫芦…”“姑娘拿好,慢走诶!”“糯米铺子那儿有炸元宵,快去看看!”……耳边都是人声,却没有那丫头的。他似被孤立在了一座无人的荒岛上。这感觉遥远又熟悉。父亲战败,家国城池拱手让人。他抱着慈音立在血泊之中,等着任人宰割…“二叔!”他心中闪过一丝光亮,寻着那声音摸索过去…手被她一把拉住,那丫头笑着,“二叔,你可是害怕了?”“你放心,我不会弄丢你的。”“没有…”他矢口否认,却忙反手一把拉住那丫头的手臂,“你别再乱走。”蜜儿望着他模样笑了笑。那么高的个头,人群里都遮不住他,又带着面具,走多远都能瞧见。可想来他双目看不见,她觉着轻而易举的事儿,于他来说都是难题了。她便也跟着有些忧伤,便就由得他拉着自己,陪着他身边慢慢走着。她插起一个炸元宵,送去他嘴边,“你尝尝。”“不必…”他了无胃口,心中还记恨着这炸元宵,勾走了那丫头,害他险些走失。蜜儿自觉无趣,插起一个送到自己嘴里,咯吱咯吱咬着,“又脆又香,中间儿红糖沙流芯儿,甜的不要不要的。”“不爱吃甜。”他冷冷道。蜜儿抬眸去望了望他的神色,面具下那双眸色清清冷冷,松松散在眼前空白之处。只是嘴角沉得很,好像是生了她的气…她方排了好一会儿队,才买来的炸元宵,他也不理。她才生气。想了想,得来个讨巧的法儿,便与他道,“阿娘以前让背《膳谱》,书上说吃啥补啥,米粮补天地之气,草木补疏贯肝肠之功,肉食补血气方刚,二叔可知道,甜食补什么?”“什么?”蜜儿笑着,“甜食补心!二叔你得多补补。”那丫头话落,踮着脚尖儿将那炸元宵又送来他嘴边。哦,说他没有心,得补…不想承认,却咬了一口炸元宵。果真外焦里嫩,流沙绵密,入人心脾…蜜儿走得有些累了,方将人领回来甜水巷里。今儿夜里出来走动的街坊多,她自选了一条生僻的小道儿回去。小道儿久无人走,冬日里枯草满地,自是不大顺当。蜜儿还牵着个看不见的人,便就愈发小心了些。行回来自家小院儿的时候,已然入了亥时。蜜儿先将人藏在墙角,自己入了院子,查看了一番。东屋里灯火弱,徐阿娘和银荷都没出来。蜜儿这才从院里回来,将人从暗处巷子里牵了出来,正要入了小院儿门前,却忽听得毕大叔在身后喊她。蜜儿有些惊慌,却见二叔身影一闪,已然躲去了小院儿门板后头。蜜儿这才回头过去,笑盈盈喊了声,“毕大叔。”借着门上的灯火,蜜儿却见毕大叔黝黑的两颊,透着些许红晕,手中还提着一壶酒。蜜儿心中暗自庆幸,毕大叔定是喝醉了…“方怎好像还有个人?”毕大海笑着与蜜儿问起。“就我一个。”蜜儿反应得及,二叔住着这院子里的事儿,自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毕大叔可是眼花了?”“诶?那是,该是我眼花了。”毕大海拍了拍蜜儿肩头,“过了亥时,快回屋睡吧。”说罢,兀自先往院子里去。便绕开蜜儿回东屋了。蜜儿这才松了口气,等得东屋门合上,方去门板后头将人牵出来,送回了绣房。明煜坐回来暖榻上,方与她提起:“院子里人多了不方便。改日我还是另寻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