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云湘城时,于县尉还怕李明琅觉得丢人,提出找故交疏通关系,让朱学义带着枷锁去外地落脚,不再回乡。“不必。”李明琅摇头,“他们一家虽跟我血脉相连,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娘过世后,两家人各论各的,他们家丢人,与我李明琅何干?不但要让我那好表哥回来,还要让卢教习领着他带枷去县学绕一圈,以儆效尤才是。”于县尉一时失语,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如此一来,朱学义非但没了生员的名号,他们一家人在云湘城是彻底混不下去了。李明琅抿嘴一笑,心中无悲无喜。她对前世想吃干抹净李家家产的舅舅一家毫无怜悯,假若曾经有怨,也早就随今生的因果消散殆尽。朱学义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也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另外一件,则是举国哀恸,而李明琅预料之外的大事——天行皇帝驾崩。一夜之间,云湘全城白衣素服,哀乐和鸣。中秋时挂在廊下的的灯笼通通被取下,换作一个个白色纸扎灯笼,以及飞扬的纸钱。非常时期,京城到云湘的消息几乎断绝,商路不兴,镖局的生意也陷入凝滞。李明琅索性停了去外地走镖的活,给手下镖师放假,只在城内轮班做些散活。她终日悬着心,相隔南北,她摸不清朝堂和宫廷内的动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为何本该在两年多后才因病驾崩的天行帝,回早早被阎王爷勾了名字?直至次年春,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传遍天下。六皇子率军平叛时,舒贵妃趁后宫防备空虚,收买宫人毒害天行帝。举朝震惊,六皇子的拥趸借机将其推上皇位,舒贵妃被赐死,新帝念及九皇子年少无知,只是将其贬为庶人,幽禁宫中。而舒贵妃的外甥,清河郡王谢钰非但没有被牵连入狱,而是升了一级爵位,承袭其父的封号定亲王,封地云湘。有人说,虚衔而已,谢钰被新帝过河拆桥逐出京城周边的权力中心,到一个地图上找不着的小城来做藩王,且是子孙不能袭爵的空头王位,连当初的滇西王都不如。也有人说,谢钰的亲姨妈舒贵妃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他能捡一条小命已是新帝高抬贵手。众说纷纭,奈何天长水远,李明琅暂且对此一无所知。新帝登基,肃清朝廷禄蠹,各地商路重新焕发生机。云生镖局也忙着广开财路,为往来南北的商贾们护航。“哎,连燕小五都带队出去走镖了,一时间镖局里空空落落的,想找人凑个牌搭子都难。”李明琅杵着下巴,指尖捻一枚棋子,在与翠翠下双陆。“哎呀,你不能这么走……”柳眉轻挑,“要下这里才对。”“小姐,您是想悔棋吧。”翠翠撅嘴。李明琅讪笑,倾髻上簪的新鲜白桃花轻摇慢颤,抖落几片香软花瓣。忽而,门外有人报:“县君,城外来了一群人号称什么云湘王,这……”李明琅眉心一跳,怒道:“哪来的猢狲,也敢冒充皇亲国戚?云湘已是我李明琅的封地,一山不容二虎,叫几个人把他们打回去。”“县君,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过啊。”小厮哭丧着脸。李明琅横他一眼,轻哼一声:“罢了,我去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找我的麻烦?”久别重逢李明琅策马直奔城门,听到消息的于县尉等人候在城墙下,目露焦急。“县君,朝廷自从前不久把汪玉涵提走后,就不再过问云湘城,亦没有派遣新县令上任。如今从天而降一位定亲王,这可如何是好?”李明琅翻身下马,脚步一滞,柳眉倒竖,扬声问:“什么亲王?”于县尉嗫嚅:“定亲王。您看他们的旗帜,上头写了定亲王府。”自滇西王反叛后,新帝登基大刀阔斧削藩降爵,过去的异姓王如今只剩下谢氏一家。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无人敢冒充定亲王的名号。李明琅心头不住敲边鼓,她暂时闹不清楚,谢钰何以逆势而行继承王位,又为何千里迢迢从富饶繁华的京城来到犄角旮旯的云湘。是为了她么?李明琅不敢去想,猛地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晃出脑海。她登上城头,遥望城下绵延数里的车队,暮春熹微的日光映在银白轻甲上,波光粼粼,气冲紫霄。打头那位王孙公子,瞧着有几分眼熟,白衣胜雪,衣冠缥缈。那人仰面冲李明琅一笑,端的是俊逸潇洒,品貌非凡。“定亲王谢钰,奉旨就藩,劳烦县君准允城门守备开门让王府车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