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说话时带着笑意,瞧着也没什么异常,可兰娘就觉得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对。她转而又一想,虽然阮家的那位阮梦知十分令人讨厌,可阮大人与阮公子都正派之人,这阮家应当不会有什么猫腻。丫鬟推开客房的门,兰娘抬脚进去,闻见屋子里淡淡的花香,丫鬟轻声道:“兰大夫,我们那位亲戚便在里头,有劳兰大夫了。”门没有被关上,兰娘心中也觉得自己也许是多想了。她提着药箱往里去,刚过屏风,便脚步一顿,心中一惊。屏风后头摆了一张椅子,椅子上赫然坐了个男人!兰娘原以为这阮家亲戚是个女人,却没想到是个男人,医馆中一向都是陆回给男病人看诊,很少是她来看的,可在大夫眼中,实在也不分男女。兰娘忍着心中惊疑,只觉得此人有些怪异。那一身暗纹黑袍看起来太过于压抑,而那背影上看得出来他一头发花白,不知道究竟是个多大岁数的人,但更让她疑惑的是,此人脊背坚挺开阔,瞧着竟然有几分熟悉……兰娘正想开口,那椅子忽然就动了,椅子上的人胳膊用力,椅子便转了个方向,他回头直直地看着她。“啊……”兰娘一惊,手里的药箱瞬间掉在了地上!顾亭匀瞧着她如今的模样,面容依旧娇嫩如花,身上穿着寻常的杏色绣花长裙,盘着妇人头,肚子已经鼓得很明显了。她完全是他梦里的模样,可脸上写满了意外与惊恐,而她那鼓起来的肚子,刺痛了他的眼。这些年,他在想她的时候,她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一切,是她的设计吗?是她蓄意骗了他,而后逃到了旁的男人怀中吗?顾亭匀曾经以为,自己失去她,便是这世上最大的痛了,可如今才知道,她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成为了旁人的娘子,肚子里怀着旁人的孩子,那才是最痛的事情!他曾经总是怀疑,她是不是早就不爱自己了,所以才那样匆匆地离去。如今才知道,她或许,是真的不爱自己了。可她怎么能够不爱他了?顾亭匀心中酸苦得厉害,腿上的疼更厉害了,心口里如被针扎了一般,他很想放声大哭。很想问她,为什么我还在苦苦爱着你,你却不爱我了?兰娘心中百转千回,她甚至不敢直视顾亭匀。当初,她侥幸从那段噩梦般的京城日子中逃脱,能再遇陆回实在是三生有幸,如今与陆回在一起的日子,也着实是无忧无虑,救治了许多人,也救治了自己。她偶尔听说关乎顾亭匀的消息,只知道他现下位高权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心里想着,他应当过得极好吧。而燕城到京城那样远的距离,顾亭匀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这里来的。可她没有想到,他真的找来了。而他似乎过得也并不好,他才三十岁,为何头发便就这样白了?他的腿……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奇怪?兰娘跟着陆回给那样多病人诊治过,观人面相也瞧的出此人许多毛病,比如,顾亭匀眼底乌青,唇色发暗等等,看得出来,他身体的毛病非常地多。可是,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屋中安静许久,顾亭匀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与身体上的万般疼痛。他冲她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努力用着最温柔的声音,道:“阿兰,过来。到我这里来。”兰娘心中一涩,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掉泪。可好在自己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自己了,只知道躲在屋子里哭,从天黑哭到天亮,再从天亮哭到天黑。现在,她总算忍得住眼泪了。她冲顾亭匀一笑:“顾亭匀,我们结束了。我不再是你的阿兰了。”顾亭匀垂下眸子,他眼泪掉下来砸在自己的膝盖上,声音却依旧冷沉:“你过来。”兰娘一动不动,半晌,咬牙低头去捡药箱子。她想,他如今地位显赫,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心疼他,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也不该再纠缠下去。而兰娘才捡起来药箱子转身,顾亭匀便已经崩溃了。他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笑得越来越大声。那笑声又很像哭,他抓着椅子把手,笑得自己都忍不住摇头。兰娘回头一瞧,见他这样,甚至有些恍惚。从前顾亭匀在她印象中一向是个淡定又儒雅之人,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好一会儿,顾亭匀总算是止住了笑声,可依旧泪流满面。男人抹了一把脸,声音里是无尽的艰涩。“我等了你八年,你骗了我,我甚至都做好了准备随你而去,你却成了旁人的妻子,还即将成为旁人的娘亲。阿兰,你忘记我了吗?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了吗?忘了我们的女儿了吗?你若是恨我,你拿刀子狠狠地往我心口戳便是,你何苦……何苦这般?你何苦,让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