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眼睛一酸,眼泪就往下掉了。她如今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欢愉背后隐隐的不安是什么,其实许多事情都早已有苗头,只是她不愿意去想。比如明明顾亭匀如今有了官职地位,为何还在乡下办那样匆促的婚事,比如为何他与那下人谈起来夫人,比如他为何明明在京城并不缺银钱为何那么久都不给她带信。因为,他的确遇到了些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她抬眸,眼眶子里水盈盈的:“匀哥,我虽然识字不多,可我也不是蠢人,你说你娶我进门,让人喊我夫人,可是我的户籍真的与你是夫妻么?还是说,我仍旧只是顾家买来的丫头?”顾亭匀一震,的确,兰娘的户籍文牒从未改动过,她依旧是顾家买来的丫头。而他因着入了朝廷,户籍自然调到了京城,将来文牒上他的正妻便是汪琬云。灯下男人眉目依旧清俊不羁,那是兰娘看了十几年的熟悉样子,也是她深爱了十几年,从未想过离开的人啊。可是在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深爱他,可他并不爱她。顾亭匀仍旧在说:“兰娘,你如今身上带伤,眼下最必要的便是养伤,其他的往后再说可以吗?”兰娘闭上眼,又睁开,苍白面上没有任何神情。以前徐家村的人都说她是个看起来柔弱但实际上很勇猛的姑娘,什么都不怕,不怕累不怕苦不怕穷,很少有人见她哭过。就算是在山上被蛇咬了一口腿都青了,还强硬地搂着一篮子蘑菇爬下来,她心里只记挂着她未来的夫君,她为了顾亭匀,什么都愿意。她甚至都忘了,人活在这个世上,最该想的是自己。“你若是不想说,不说便是了。我困了,想睡觉。”屋子陷入寂静,她闭着眼一言不发,顾亭匀心里宛如梗了一块石头,可是他没有办法再说什么。若是把真相告诉她,他不忍心,也不愿意,若是不告诉她真相,却也不知道该如实去解释去掩盖。顾亭匀深吸一口气:“那你先睡,秋杏会在外头守着,你需要伺候便喊她,我去书房里了。”他起身去了隔壁书房里,枯坐了很久才开始低头去整理文书。而兰娘就那般睁眼看着床顶的纱帐,初秋天气,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心冷,她就觉得身上和心里都一阵一阵地凉。脑子里闪现出无数从前的日子,再苦的时候她都没有这般难受过,可此时才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她爱顾亭匀,想过无数次与他的未来。那时候想,如果他有幸考中将来做个小官,俸禄兴许不多,但她会更努力地做刺绣,再想些其他挣钱的法子,必定不让他为家里忧心。若是他考不上,那也不愁,她有一双勤劳能干的手,他愿意考一辈子,她就供他一辈子,顶多是日子苦了些,但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都是欢喜的。但她万万没有想过,他会考得这样好,登上天子堂,娶了京城的美娇娘。做妾?顾亭匀接她来是做妾的吗?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至少,她做妾氏也过上了比普通乡下女子好了太多的生活。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只要一想到顾亭匀每日睡在旁的女人身边,想到他与旁人白头偕老,将来死了都要合葬,她都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明明……本身要与他恩爱到老的人是她啊!安静至极的屋子里,莲花透出一丝极淡的清香,如今已经是夏末,那是湖里最后几枝莲花了。兰娘就那般呆呆地躺着想事情,等回神的时候枕巾几乎都已经湿透了。她擦擦眼泪,可是越擦越汹涌,门吱吖一声,秋杏进来了,她慌了,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了。可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直到秋杏走到床边看到她哭得两眼通红,顿时吓到了,立即半跪在床边问:“夫人,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奴婢去喊大人吧,大人就在旁边书房。”兰娘声音哽咽,费力地憋住哭声,抓住她手:“秋杏……求你,别喊他!”秋杏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握住兰娘的手,给兰娘擦泪:“夫人……”兰娘哭得更难受:“别喊我夫人……”秋杏一顿,眼睛里都是心疼:“您……可要凡事想开些,虽说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可若是人想开了也便没什么了,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最快活了。您眼下养好身子最重要。”兰娘心中痛得厉害,只恨不得自己当初被那一刀扎死。秋杏绞了热毛巾给她擦擦脸和手,总算是舒服了些,继而秋杏把毛巾搭好,转身走过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哟一声。